老樹長出新芽。

“你瞅啥？”“瞅你咋地？”“再瞅一個試試？”“試試就試試。”然后可能就搖人打起來了。

從“GDP緊咬長三角”到“增速全國墊底”，東北經濟斷崖式下跌，然后一直在振興失敗，又振興的路上……

“重工業是燒烤，輕工業是洗澡，東北的產業轉型來得猝不及防。”

這些都是東北，片面的東北。

如果說上一次寫東北的話題，還帶著過去的老印記。但是，幾年后的今天，再次看東北，才發現當年的老樹，長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新芽。

是時候，打破對東北的偏見了。

“向上”之勢明顯

慣例，先來說說當年東北工業的輝煌與落寞。

新中國建立之后，曾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東北是新中國的工業命脈，東北有多硬核，中國就有多硬！”計劃經濟時代，東北貢獻了全國80%的鋼材、90%的煤炭，GDP一度占全國16.7%，被稱之為“中國魯爾區”。

后來，機器的轟鳴聲遠去，煙囪里也裝滿了鄉愁，工廠改革了，人也往外走了。人口流失的高峰時期，東北三省人口流出比例，從2000-2010年的66%增至2010-2020年的90%。十年就少了一個“哈爾濱”，合計縮減超1100萬人。

電視劇《人世間》中，男主角周秉昆工作幾經變遷，從最開始上班的紅星木材廠到松花江醬油廠再到軍工廠。幾個兄弟也都從工廠失業，有的去工廠干臨時工。

彼時，幾乎東北所有的國企都面臨著改革的陣痛，老工業基地，錯過了經濟變革的風口，原有的活力消失不見了，“振興老工業基地”的口號，開始成為長達多年的印記。

一直在振興，一直成效甚微。

幾年前，來東北調研時，問過當地人怎么看待東北的經濟情況，先是回答了三個字，“還行吧”，后又補充到，“重工業是燒烤，輕工業是洗澡。”說完，自己也笑了。“我們就像被時代列車拋下的人，看著別人越跑越快。”

那時候，東北喊麥文化還挺流行。“跟著我走到東北，拿酒干一杯，酒不醉人自醉”到了后來，還有了一個新時代的“東北三寶”，直播、喊麥、燒烤……三寶之外，各有各的煩惱。

吉林人談到不足，也直言不諱。“兩個獨大，是硬幣的兩面”。一城獨大，產業集中在長春。一企獨大，一汽集團在產業發展中“一騎絕塵”，跺一下腳，吉林的經濟都要顫抖一下。

黑龍江也有自己的苦惱，經濟總量偏低，經濟增速偏慢，人口呈下降之勢，經濟支柱過于單一，大慶油田一咳嗽，全省經濟就得感冒，這是黑龍江的振興之痛。

帶著這些老的印記，我們離開了東北。對東北的工業布局，并未再有一個系統的印象更新。久而久之，未及時更新的認知，也在未來的今天成為了一種偏見。

如今的東北變成了什么樣？從數據上來看，從“十三五”到“十四五”，東北經濟告別低速徘徊，“向上”之勢明顯。其中，東三省各有不同。

從冰凍的查干湖，到長春機械臂的轉動，吉林在文旅與工業中找到共振的方式。2024年，吉林新興產業產值占規模以上工業比重達到了16.9%的同時，還立下一個承諾，“我們要用5年時間，打造萬億文旅大產業，使之成為吉林經濟振興的一大支柱！”

顯然，隨著“爾濱”的走紅，文旅正在成為黑龍江的重要支柱，冰雪大世界吸引幾千萬游客來打卡。“來到哈爾濱，我們真切感受到‘冰天雪地也是金山銀山’，冰雪文化和冰雪經濟正在成為哈爾濱高質量發展的新動能和對外開放的新紐帶。”今年2月7日，國家最高領導人在哈爾濱第九屆亞洲冬季運動會開幕式歡迎宴會上的致辭中這樣說。

此外，在這塊黑土地上，仍穩產全國九分之一的糧食“全國每9碗飯，就有1碗來自黑龍江”。在哈爾濱，嶄新的樓宇、廠房比肩而立，一個個創新企業相繼落地。

作為東三省的老大哥，2024年遼寧交出了一份刮目相看的成績單，全省14個地級市財政收入全部正增長，本溪、鐵嶺、葫蘆島增速更是超過10%，直接沖進全國前十。

“到沈陽鐵西，看看共和國工業長子的模樣。”這句當年的話，在今天仍然適用。

雞蛋從里面打破，才是生命

老工業基地振興，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傳統產業在委頓中苦苦脫困。多年以來，振興東北的課題，也走得十分艱難。曾經，東北也被問過，能否走出“老工業基地轉型難”的怪圈？

很多篇文章都拿東北和國外的老工業基地對比過。德國魯爾、巴西圣保羅，英國伯明翰等等老工業基地，不是資源枯竭，就是已經宣告破產。

一向“不服就干”的東北人，骨子里是堅韌的，絕不會允許東北止步不前。一個字，“干”。

那么，是怎么干的？就以老大哥遼寧為例。

遼寧，是東三省的領跑者，32612億元的GDP總量，幾乎等于黑龍江和吉利兩省的總和，5.1%的增長速度既跑贏了全國，又領跑東北，14個地級市首次全部實現正增長。

可以說，發展得相對均衡。遼寧的振興之路，被稱之為“創新驅動下的全面突圍”，亦是一場一場老工業基地的“結構革命”。

在人口快速外流的那些年，振興和轉型一直在陣痛中，遼寧也有很久都沒有找到那條正確的路。“投資不過山海關”成為痛點，當地人戲稱“越干越出溜”。

和當地人聊天時，他們認為有兩個主要原因，一個是體制思維，一個是過度依賴鋼鐵、機械等傳統重工業，不敢快刀斬落麻，及時發展新興產業，導致產業鏈單一，抗風險能力差。

的確，重振東北工業的難度很大，不能丟掉老工業，也要發展新工業，其中，最關鍵的就是要改變思維。

要知道，曾因為固化的思維，導致很多變革并未能成功落地，很多產業南遷，科研人員還甚至出現了反向的“闖關東2.0”。所謂闖關東，就是過了山海關。粗略統計，大約有1500萬的山東人在東北生活，因為東北地大物博，能“養活人”。

新時代，東北的科研界卻出現了“闖關東2.0”，帶著技術南下打工。“我們的科研成果在本地轉化要兩年，去深圳只要兩小時”，以至于科研人員流失嚴重。

“要振興經濟，還得靠產業升級和人才回流。”回流的一大核心因素，就在于有沒有讓人才被重用的土壤。

在當時的一篇采訪里，有遼寧的當地干部公開進行自我批評，不要當“李寶庫”式一樣的干部，“有問題要認賬，實事求是，這才是自信的表現，也是講好故事的基礎。”

李寶庫，就是《鄉村愛情》里的村醫，自己沒孩子，還給別人治不孕不育。換言而之，必須有剖開問題的勇氣和堅持，不能想當然。

變了思維，也要變落地的方式，對經濟結構進行深度調整，迫在眉睫，不得不做。痛定思痛之下，要在老傳統工業上催生出數控系統、智能車間等新枝，“產業遇問題，科技給答案”才能讓“銹帶新生”。

眾所周知，改革是勢必要經歷陣痛的，但是，雞蛋從里面打破才是生命。

“不能再出現技術人員南下打工的局面了。”一位在90年代下崗的老人，回憶起那些年，平靜的語氣中，還是會有能夠察覺的“心痛”。

新舊動能轉換的試驗田

如今的遼寧，變成了什么樣？投資能不能過山海關了？

答案，就像一個企業家說的，“我們不再是‘鐵銹地帶’，而是‘新舊動能轉換的試驗田’。”

用詞很準確。就拿沈陽的改造來說，和以往老舊工廠的樣子呈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鐵西區廢棄的鑄造車間被改造成了文創園，舊機車和咖啡廳和諧共生。

遼寧能夠跑贏全國增長大盤的核心，在于創新，同時裝備制造的底氣，也讓遼寧敢率先轉身。“沒有落后的產業，只有落后的理念和技術。”在中國東北振興研究院副院長李凱表示。

去年，在遼寧的GDP里，高技術制造業成為突出亮點，增加值增長11.3%，計算機通信設備、專用設備制造等新興領域增速超過15%，錨定8%的固定資產投資增速，聚焦人工智能、精細化工等15個重點領域。在遼寧，以半導體為主業的遼籍上市公司已有5家。

遼寧提出，技術向“新”，工藝提“智”。智能化改造賦予制造業全新的生命力，其中，人才是締造者。

為了留住人才，遼寧花了不少心思，也算初顯成效，2024年遼寧支持培養高層次人才995人、團隊79個，省內高校畢業生67.5%留遼就業，省外高校畢業生來遼就業增長10%。一系列數字表明，東北人，正在重新回到東北，人氣旺了，變革的活力有了。

除了人才以外，放到產業上來說，汽車產業是承載技術向“新”，工藝提“智”的重要載體。

遼寧的汽車工業故事能講得也很久遠，可追溯至1925年沈陽誕生的中國首臺民生牌汽車，到今年剛好100年。1970年代，沈陽華晨金杯仿制吉普車、丹東黃海客車批量生產，1983年國家確立金杯為輕型客車定點生產基地，1990年代黃海客車占據全國10%市場份額。

2003年華晨寶馬合資公司的成立，開啟了遼寧汽車產業國際化篇章。至今，落戶沈陽20多年的寶，是新和智的集大成者。

2024年4月，寶馬集團宣布增資200億元用于華晨寶馬沈陽大東工廠的大規模升級和技術創新，寶馬第六代動力電池項目落地沈陽，2026年寶馬“新世代”車型國產。如今，全球每三輛寶馬汽車中，就有一輛產自沈陽，并且不斷吸引寶馬集團加碼投資。

即便已經沒落的金杯，也在努力著改變。4年前，金杯停產重整，去年12月，經過盤活資源、對接戰略伙伴，金杯推出兩款新能源商用車。

信息顯示，從去年6月份開始，沈陽金杯涂裝車間、車身車間、總裝車間生產線改造項目，以及試驗中心升級改造項目先后進行招標。去年12月，沈陽金杯兩款新車在總裝車間下線，意味著生產工作逐漸步入正軌。

雖然，金杯仍舊擺脫不了對外部技術的高度依賴，但是從停產到重新推出新車，且是新能源車型，已經是一種進步，從某種角度來說，也驗證著遼寧的產業技術升級。

如今，寶馬汽車、沈陽新松機器人、大連英特爾晶圓廠等龍頭企正在帶動業帶動遼寧的產業鏈升級，全省技術合同成交額突破2400億元，科技成果轉化率提升至38%。

在新能源汽車銷量上，東北三省也呈現出了快速增長的局面。?2024年新能源汽車銷量達50.66萬輛，同比增長83.38%，占全國總量的4.71%，增速遠超全國平均水平（47.53%）?，其中遼寧以24.88萬輛領跑。可以說，遼寧汽車產業的新舊之變，是一場“工業基因+政策韌性+技術覺醒”的立體敘事。

新的故事里，機器的轟鳴，踢掉了嘶啞老舊的聲音，遼寧選擇了主動“涅槃”，“喊了幾十年的轉型，如今終于挪開了步。”雖然，距離全面振興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拐點已至，所堅持的“老工業基地+新質生產力”的模式，煥發出了新的力量。

大連港的滾裝船里，嶄新的汽車正等待著運往歐洲一樣，那是遼寧揚起的風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