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旭東:學術研究既是職業更是生活方式 《光明日報》20170401
侯旭東,1968年2月生。1986.9-1996.7就讀北京師范大學歷史系,獲學士、碩士與博士學位。1996.8-2008.5任職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2008年5月轉任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教授,曾擔任系主任。主要研究秦漢魏晉南北朝史與出土文書簡牘,近年主要關注古代國家的形態與運行機制。著有《漢家的日常》《五六世紀北方民眾佛教信仰——以造像記為中心的考察》《北朝村民的生活世界:朝廷、州縣與村里》《寵:信-任型君臣關系與西漢歷史的展開》《近觀中古史:侯旭東自選集》《什么是日常統治史》
三四月間,莘莘學子復試求職正當時。如何看待學術研究?為何要從事學術研究?大千世界,千行百業,出路繁多,進機關下商海,挺進基層還是漂泊北上廣,抑或繼續求學,何處安身立命?
我認為,學術研究,首先是種職業,可以養家糊口,但又有些特殊性。極而言之,學術研究是人類認識自然、社會、人生與自身的自覺探索,在古代,屬于少數有閑精英人士的專利,近代以來,隨著社會分工的發展和大學的制度化,分化為一種獨立的職業。二戰以后,大學教育日益大眾化,到了21世紀,中國亦步入這一階段。學術研究已從神壇跌落,不過,因其終極關懷猶抱有真、善、美之價值追求,仍與一般職業有所差別。自19世紀末研究生教育出現,研究生特別是博士生,已成長為培養后備學術從業者的主渠道。一個人選擇攻讀博士學位,通常便意味著他將來要選擇以學術為職業。
過去常常會說從事學術研究寂寞艱苦,又有所謂“板凳要坐十年冷”的說法。今天來看,互聯網的出現、微信的發達,“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方寸之間便可集合同道互通音信,反而更需要一份堅守才能保持清凈與沉潛。隨著國家經濟實力的增長,學術投入的增加,研究的物質條件大為改觀,博士生的待遇,亦明顯提高,“艱苦”二字已非學術研究的同義語。
相形之下,“冷板凳”卻仍是每位立志讀博治學者無法回避的考驗。實驗室中千百次枯燥的重復動作,圖書館中連年累月的潛心閱讀與苦思冥想,無數次的失敗與摸索,無路可走的痛苦與煎熬,這些都是必經的磨煉。一百多年前,大學者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引三句宋詞,描述“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三段話語,核心便是探索的艱難與折磨。無論文理工醫,莫不如此。
眼下,各個領域加速發展,積累的成果日益豐富,從入門到出師,除了各領域基本技能與知識,還有更多的知識、工具與能力需要掌握,耗費的時間相應在延長。舉例來說,我自己從事的中國古代史,地下資料層出不窮,過去冷僻的簡牘、石刻與文書知識與研究方法,一躍成為研究諸多領域必備的基礎。歷史人類學的興起,亦將書本之外的田野調查方法引入明清近現代研究的工具庫。外語的要求,同樣也在提高,掌握第二外語不僅對于世界史,即便是中國史,也提升為基本要求。加上尋找課題的難度增加,從消化前人成果,到推陳出新,耗時更多。四年、五年甚至六年才能博士畢業,已趨常態。多年努力,無果而退,亦不鮮見。其他學科,恐亦類似。
立志向學者,須有充分的心理準備。要想獲得成功,毅力與恒心是首要的,當抱有力爭一流的決心,同時,學會學習,掌握方法,勤于思考更不可或缺。我接觸同學多年,總擔憂的是同學們思考上用心不夠,常為各種貌似“定論”的權威說法所束縛,難以借助事實來挑戰既有結論、提出新問題、開辟新領域。研究欲更上一層樓,首先須能發現新問題,新線索,并能加以解決。發現源于觀察與思考。沒有敏銳的觀察和深入的思考,無法從表象中捕捉到問題。理工科的對象不同,道理當無本質區別。
選擇學術道路,實際是選擇一種生活方式。稻粱謀之外,更是一種生活狀態。是在與全球同行的競爭中求生,壓力無時不在,需要持續思考與投入,幾十年中不斷生產高質量的成果,取得成績的同時,可能意味著放棄許多生活樂趣與享受,得失相伴而生,對此應該做到心中有數。這種狀態內化為自己的生存方式和內在追求,甘之如飴,才會從外在壓力與束縛中解放出來,感受到幸福與成就。為此,參照學術史、參照旁人,不斷反省自己必不可少,如前輩所言,不斷磨礪中,使研究“似高手下棋無廢子”才可能超越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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