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長老趙一退,空出來的副科位置,像塊剛出爐的香餑餑,燙得我們科里幾個人心里直撲騰。新來的分管處長姓嚴,聽說性子也跟姓一樣,一絲縫兒也不透。
副科長老錢資格最老,他走的是“勤懇”的路子。嚴處長新官上任頭天,老錢就抱著一摞比他半人還高的文件,穩穩當當碼在處長辦公桌角,整整齊齊,棱是棱角是角。他臉上堆著笑,嗓門不高不低:“嚴處,您新來,這是咱們科近五年的工作脈絡,全在這兒了,您慢慢看,有事兒隨時招呼我。”
我小王呢,沒老錢那份資歷,只能另尋門路。我悄悄打聽了嚴處長每日行程,摸準了他每天上午八點二十必踏入單位大門,七點五十,準時踏進那架寬敞的專用電梯。
于是,一連幾天,我也掐著那個點兒鉆進了電梯。頭一回碰見,電梯里就我倆,空氣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我努力擠出個笑,規規矩矩叫了聲“嚴處早”。他眼皮都沒抬,只從喉嚨里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應了。電梯平穩上升,數字跳動的聲音格外清晰。
第二回,我硬著頭皮,在電梯門快合上時,緊趕幾步擠了進去。我手里捏著份其實無關緊要的文件,故意翻得嘩嘩響,眼角余光卻死死黏在嚴處長那副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想從那冰面上鑿出點反應來。他還是老樣子,目光平視著前方锃亮的梯門,仿佛里面鑲著金子。
第三回,我下了狠心。電梯里依舊只有我們兩個。我看準電梯啟動的輕微震動,身子順勢向前微微一傾,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夠他聽見:“嚴處,咱們科最近那個重點項目的進展報告,我初步整理了個要點,您看……” 話剛開了個頭,就在這當口,嚴處長肚子里忽然一陣響亮的咕嚕嚕聲滾過,緊接著,一個極清晰、極突兀的“噗——”聲,猝不及防地撕破了電梯里的寂靜。
我剩下的話全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堵在了嗓子眼兒里,上不去下不來。空氣瞬間凝固了,我僵在原地,臉上火燒火燎,連呼吸都忘了該怎么繼續。嚴處長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一路紅到了耳根。他猛地抬手,狠狠戳向電梯按鍵板,那動作帶著點氣急敗壞的狠勁——根本還沒到他辦公室的樓層!電梯門“叮”一聲倉促打開,他幾乎是逃也似的,大步跨了出去,看也沒再看我一眼。
第二天,整個辦公樓都悄悄傳開了:小王本事大了,在電梯里匯報工作,硬是把新來的嚴處長給“熏”了出去!我臊得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副科的位子最終落了地,砸中的卻是科里最悶聲不響的老孫。消息傳來,辦公室炸開了鍋。老錢那摞整理得一絲不茍的文件還堆在嚴處辦公桌角落,像座無人翻越的小山。我呢,更是成了個笑話。
老孫被任命后,大家私下里議論紛紛。一次午休,茶水間里煙霧繚繞,有人按捺不住,半是玩笑半是探詢地問老孫:“老孫,你給嚴處灌了什么迷魂湯?快說說門道!”
老孫慢悠悠呷了口濃茶,吐出一口煙圈,煙霧在陽光里打著旋兒:“啥迷魂湯?就是處長剛來那幾天,我瞅見他進樓,沒去擠電梯,反而往樓梯間走,我就跟著走了幾回。”他頓了頓,布滿皺紋的眼角擠出一絲笑意,“后來熟了,處長才說,他有點怕那密閉的鐵盒子,覺著喘不上氣。走樓梯踏實,還能活動活動老胳膊老腿。”
我端著茶杯站在門口,聽著這話,嘴里那點茶水忽然變得又苦又澀。抬頭望去,窗外陽光正好,明晃晃地照著那架擦得锃亮、卻空空如也的電梯。我想起自己那些天在電梯里屏住的呼吸、繃緊的神經、精心琢磨過的話,還有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噗——”,心口像被什么東西猛地一撞,又酸又麻,堵得厲害。
原來那些費盡心思的算計和鉆營,那些絞盡腦汁的攀附與討好,到頭來,竟不如人家老孫這幾步踏踏實實、不聲不響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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