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長老馬六十了，退休的日子就在眼前。局里有個老規矩：正科級干部退休前，能向上面舉薦一個接班人。這人多半出在本科，若無大礙，上面一般也會點頭。一時間，科里三個有指望的人，心思都活絡起來。

副科長老周和老馬搭伙干了小二十年，關系向來親厚。外頭都說，老馬這張嘴一張，吐出的準是老周的名字。可老周自己不敢松氣。去年中秋還沒到，他就塞給老馬兩張陽澄湖大閘蟹的提貨券，值一千二。往后逢年過節，老周的禮數從未缺過，且一次比一次壓手……另一位副科長陳大個，起步雖晚，出手卻狠：去年冬，他直接搬了個八千多的蘋果平板送到老馬家，話說得滴水不漏：“馬科，平日不覺著，您這一退，心里還真空落落的。這東西您留著解悶，跟舉薦誰，兩碼事！”

只有小李，沒見給老馬送過半點東西。老馬愛寫點文章，可惜發表不多。中文系畢業的小李，筆頭活絡，常有些“豆腐塊”見報。他便時常拉著老馬“合作”。最近發表的六篇散文小說，幾乎全由小李執筆，署名卻總是“馬德明、李偉”。老馬的名，穩穩排在前頭。

轉眼老馬真到了退休的日子。誰也沒料到，坐上科長位置的，竟是科里最不起眼的大黃！此人能力平平，人前人后也沒見對老馬有過什么“表示”。這結果像塊石頭砸進水里，科里人私下嘀咕，百思不得其解。

謎底直到兩個月后才揭開。大黃意外被車撞了，左小腿打了石膏，在醫院躺了三個禮拜。為在新科長面前留個好，小李跑醫院跑得格外勤，端水送飯，伺候得無微不至。大黃心下感激，偶爾也跟小李說點掏心窩子的話。

一次閑聊，大黃臉上浮起一絲掩不住的得意：“你們哪知道，老馬一直對我印象不壞?！彼D了頓，壓低了聲音，“不為別的，就為一樣——我天天在廁所給他占坑！”

小李端著尿盆，愣住了。

大黃見他不解，嘿嘿一笑，索性挑明：“局里那破廁所，早晨搶坑跟打仗似的，誰不知道？我摸準了老馬的習慣，天天趕在他前頭進去。只要瞅見他來，”大黃做了個提褲子的動作，“立馬起來，喊他一聲‘馬科，這兒！’”

他頓了頓，笑容里透出點狡黠：“其實我哪兒是真有‘任務’？進去純粹就是給老馬占著那個坑位呢！”

小李端著冰涼的搪瓷尿盆，站在原地，只覺一股說不出的滋味順著盆壁爬上來，一直涼到指尖。窗外暮色沉沉，醫院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化不開。他想起自己熬過的夜，寫禿的筆，署在老馬名字后面的那六篇稿子；想起老周精心挑選的禮品，陳大個那臺沉甸甸的平板電腦……所有那些曾以為沉甸甸的“心意”，此刻竟都輕飄飄的，在這間彌漫著藥水味兒的病房里，被大黃口中那個每日清晨的廁所坑位，壓得沒了份量。

原來千般鉆營，萬般討好，有時竟不如一個蹲守廁位的清晨。小李低頭看著盆里渾濁的水面，恍惚間，仿佛又看見了老馬清早夾著報紙匆匆奔向衛生間的背影，以及那個提前為他亮著燈、虛位以待的坑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