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輪伊朗-以色列危機折射出以色列方面長期的安全焦慮和“先發制人”的戰略邏輯。如何理解以色列的核武器觀念?這對于地區安全有何影響?是否正在將整個地區推向更大的不確定與危險?
本文作者系盤古智庫中東研究院執行院長朱兆一,文章來源于“鳳凰大參考”。
本文大約7200字,讀完約18分鐘。
No.1
1973年贖罪日戰爭:我們不能等著敵人上門
1973年爆發的贖罪日戰爭(編者注:第四次中東戰爭又名贖罪日戰爭、十月戰爭、齋月戰爭,是指埃及與敘利亞為奪回在六日戰爭中失去的土地,與以色列于1973年10月6日至10月24日之間發生的戰爭),給以色列刻下了一道關于生死存亡的集體烙印。
那一年10月,埃及和敘利亞發動突然襲擊,昔日不可一世的以色列國防軍在幾個戰線上節節敗退,一度面臨亡國危機。這場戰爭暴露了以色列先天的戰略縱深缺失——國土面積僅約2.2萬平方公里,東西最寬處只有110公里,南北長度450公里,一支裝甲突擊部隊幾個小時內就能貫穿以色列全境。
第四次中東戰爭示意圖。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面對背水一戰的局面,以色列領導層首次認真地考慮啟用最后的保命籌碼——核武器。當時以色列的核武庫還處于高度機密和初步階段(據傳早在1967年六日戰爭前夕就完成了核裝置的組裝,但從未公開試驗或部署),贖罪日戰爭證明了常規防御有其極限,當敵人的坦克已經幾乎可以望見特拉維夫時,再強大的空軍和陸軍也捉襟見肘。在生死一線之際,以色列政府疑似將幾枚核彈頭裝上了“杰里科”導彈作為最后通牒,迫使美國加大軍事援助幫助其扭轉戰局。
戰后以色列人痛定思痛,深刻意識到國家安全不能僅寄托于戰略緩沖或他國援助,必須有更主動的自救手段。自此,“先發制人”逐漸成為以色列安全理念中的鐵律:絕不等敵人先出手,在威脅萌芽階段就要將其扼殺于搖籃。
贖罪日戰爭后的幾年里,以色列在核領域奉行一種含糊卻堅定的政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擁有核武,但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止鄰國發展核武器。
1979年,伊拉克薩達姆政權在法國援助下興建奧西拉克(Osirak)核反應堆。以色列情報部門認定這對以色列是不可接受的生存威脅。1981年6月,以色列空軍發動了震驚世界的“巴比倫行動”。八架F-16戰機跨越上千公里直接將奧西拉克反應堆夷為平地。這次打擊開創了全球預防性打擊核設施的先例。圖為參加巴比倫行動,轟炸薩達姆·侯賽因在奧西拉克的核反應堆的以色列國防軍飛行員。圖片來源:以色列國防軍檔案
此后,這一戰略信條被一以貫之地執行:2007年,以色列再次出手,摧毀了敘利亞代爾祖爾的疑似核設施;面對伊朗長期以來的核雄心,以色列更是動用了從網絡戰到暗殺的全方位手段遏制。2010年前后,一種被稱為“震網”(Stuxnet)的電腦蠕蟲病毒神秘地入侵了伊朗納坦茲鈾濃縮廠,令上千臺離心機發生自毀性故障,直接將伊朗核計劃拖慢了至少兩年。同一時期,伊朗多位參與核計劃的頂尖科學家接連遭遇不明襲擊身亡。
從伊拉克的反應堆,到敘利亞的核設施,再到伊朗的離心機和科學家名單,以色列編織起一張跨越半個中東的“核禁區”之網:誰試圖碰觸核武的門檻,就要承受先發制人的迎頭痛擊。
No.2
伊朗核計劃:以色列堅持20年的全面圍剿
進入21世紀以來,以色列和伊朗圍繞伊朗核計劃的爭斗,如同一場曠日持久的“貓鼠游戲”。
伊朗一邊稱自己的核項目出于和平目的,一邊在技術上不斷迫近可以制造核武的門檻。到2025年,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報告顯示,伊朗已經積累了約275公斤純度為60%的濃縮鈾。盡管制造核武器通常需要90%以上純度的高濃鈾,但從60%進一步提純所需的時間可能僅是數周而非數年。與此同時,伊朗安裝的各型離心機數量突破了1.9萬臺,新一代IR-6離心機的效率比過去提高了數倍,其中許多部署在深埋地下的福爾多等設施(地下800米),足以抵御一般的常規鉆地炸彈。一系列技術里程碑表明,伊朗距離“核門檻國家”的地位僅有半步之遙。
更令以色列焦慮的是伊朗核計劃的真正意圖仍然模糊難測——德黑蘭當局始終堅稱研發核技術是用于能源和醫學,但以色列摩薩德特工在2018年獲取的秘密文件卻曝光了另一個故事:這些文件詳細描述了一種可小型化的核彈頭設計,據稱能夠安裝在伊朗的“流星-3”中程彈道導彈上,而該導彈射程覆蓋以色列全境。換言之,伊朗表面上的克制宣示背后,很可能是在為未來閃電般跨過核門檻乃至擁有對以色列的二次打擊能力進行技術準備。
面對伊朗持續不斷的核升級,以色列在過去二十年中部署了一整套“下先手棋”的組合拳,從情報戰、網絡攻擊到國際外交和軍事威懾,多管齊下目的只有一個:讓伊朗永遠停留在核門檻之外。
首先是網絡滲透與破壞,其中最著名的案例莫過于2010年的“震網”病毒。這個疑似由美以情報機構聯合開發的惡意軟件成功侵入了伊朗納坦茲核設施的工業控制系統,讓上千臺鈾濃縮離心機在不知不覺中高速自毀。此舉據估計將伊朗的鈾濃縮進程一下拖延了兩年以上,為以色列贏得了寶貴的緩沖時間。
“震網”病毒操作示意圖。 圖片來源 :Cyberhoot
其次是暗殺與定點清除。從2010年至2020年,至少有五名伊朗頂尖核科學家相繼在街頭遇襲喪生,其中包括被稱為“伊朗核彈之父”的物理學家法赫里扎德。每一次精準的斬首行動,都是在向伊朗發出警告:發展核武的關鍵人才將面臨生命危險。這些襲擊一度造成伊朗核項目的人才斷層,不得不花時間重新培養新人。
第三個手段是外交游說與制裁。以色列深諳光靠自身難以徹底扼殺伊朗核計劃,于是積極在國際外交場合鼓動對伊朗的最大壓力政策。2018年,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在以色列游說和自身戰略傾向的雙重作用下,單方面退出了伊核協議(JCPOA),重啟對伊朗的嚴厲制裁。這一舉動切斷了伊朗通過協議獲得經濟紓困和民用核技術協助的路徑,加劇了伊朗國內的困難,也間接削弱了其推進核計劃的資源基礎。
2018年,特 朗普宣布美國退出伊朗核協議。圖源:路透社
最后一個手段是軍事威懾與試探。除了情報和暗戰,以色列也不斷以公開的軍事行動來“敲山震虎”。2024年10月,據敘利亞媒體報道,一支以色列空軍的無人機和戰機編隊突襲了伊朗在伊斯法罕附近的新建地下鈾濃縮部件工廠,投下數枚精確制導炸彈,摧毀了多臺最新型離心機的生產設備。伊朗對此雖矢口否認,但外界普遍認為以色列此舉是在驗證針對伊朗本土目標的打擊能力和國際反應,為可能的更大行動埋下伏筆。
通過上述多維度的持續圍堵,以色列試圖構筑一道動態的“核紅線”:當伊朗的核進展接近臨界點時,就制造一次意外或打擊讓其后退一步。這種貓鼠游戲已持續二十載,看似驚險地維持著某種不平衡的穩定,但局勢就像攥緊的彈簧般充滿張力,一旦某方失手或誤判,后果將不堪設想。
No.3
核模糊戰略:以色列的“不可言說之盾”
吊詭的是,在竭力阻止伊朗擁核的同時,以色列自身卻是中東地區實際上的唯一核武國家,而且對此采取長期的“核模糊”戰略——不承認不否認,不公開試驗也不接受核查。
根據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所(SIPRI)2025年的估算,以色列目前擁有約90枚核彈頭,和該國的國家體量相當不匹配。這些核彈頭被認為可以通過多種投送方式實施打擊,包括射程覆蓋整個伊朗的“杰里科-3”中程彈道導彈,以及改裝后的F-35I隱形戰斗機等載具。憑借核武器這一“終極保險”,以色列在中東維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軍事優勢地位。
然而,以色列從未正式對外承認過自己的核武庫,其總理和官員在相關問題上皆諱莫如深。這種模糊政策源于三個方面的考慮:
一是威懾可信性——模棱兩可的狀態讓潛在對手難以評估招惹以色列后會不會招致核報復,從而在心理上形成更強震懾;
二是規避國際壓力——只要不公開坐實,以色列就可以避免陷入違反《不擴散核武器條約》(NPT)的指責或制裁,美國等盟友也能繼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提供援助(早在尼克松政府時期,美以之間據稱就達成默契:美國默認以色列擁核,但以色列不公開做核試驗);
三是技術自由度——在“核模糊”的擋箭牌下,以色列迪莫納核研究中心的大門始終對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的核查人員緊閉,以色列能夠不受外部干擾地發展尖端核技術,包括更先進的核彈頭設計和各類投送工具。
在以色列看來,中東核態勢必須永遠維持“我有你無”的單極局面,一旦伊朗這樣的對手突破核門檻,不僅意味著以色列可能遭受災難性打擊,更將終結其在中東縱橫捭闔數十年的常規軍事優勢。正如有學者所言,核武器是一種“不允許對手存在”的武器——如果伊朗擁有了核彈,那么以色列賴以威懾周邊的“殺手锏”就失去了獨占性,中東將從此進入“大國均勢”而非“小國服從”的安全架構。
在這種擔憂背后,其實也折射出以色列深層的安全焦慮:在人口和戰略縱深方面,以色列都處于劣勢。以色列全國人口還不到1000萬,而伊朗有將近8800萬;以色列的國土狹小,無險可守,而伊朗幅員遼闊,縱深縱橫。核武器恰恰是以小博大的終極對沖手段,使弱小國家也能讓強大對手忌憚三分。因此,以色列絕不容許自己面對哪怕一個擁有同等“殺手锏”的地區對手。
此外,一旦伊朗擁核,中東其他國家可能引發連鎖反應:沙特阿拉伯已經放出風聲稱“如果伊朗擁核,沙特別無選擇只能追求自己的核保障”??梢韵胍?,在一個核武器相繼擴散的中東,以色列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高枕無憂,其脆弱的生存處境只會更加如履薄冰。
No.4
什葉派之弧:環繞以色列國土的“伊朗影子”
伊朗與以色列的對抗,并不限于核領域的隱秘角力,更通過一張跨越中東的代理人網絡在臺前幕后展開。
所謂“什葉派之弧”,指的是伊朗在中東培植和支持的一系列什葉派盟友和代理武裝勢力,從黎巴嫩、敘利亞貫穿至伊拉克、也門,形成對以色列及其盟友的戰略包圍圈,被伊朗稱為“抵抗軸心”。
“什葉派之弧”國家分布。圖片來源:The Times
2023年10月7日,巴勒斯坦哈馬斯武裝向以色列發動突然襲擊,大批武裝人員越過加沙邊界蜂擁而入,一時間加沙周邊城鎮陷入戰火。這場突襲背后,就隱現著伊朗的支援身影:據以色列情報部門所述,伊朗多年來向哈馬斯提供火箭彈制造技術、資金和訓練支持,使其火箭彈庫擴充到上萬枚,哈馬斯甚至研制出射程覆蓋特拉維夫的簡易制導火箭。在伊朗的縱容默許下,哈馬斯以“人海+火箭雨”的戰術重創了以色列南部防線,被視為對以色列“鐵穹”防御系統的一次壓力測試。
同一時期,黎巴嫩南部的真主黨武裝也虎視眈眈,其擁有估計超過15萬枚各型火箭彈,幾乎全部用來對準以色列北部。一旦戰事擴大,真主黨可能從北方第二戰場發動襲擊。
此外,也門的胡塞武裝在伊朗支持下控制了薩那政權,不僅頻繁向沙特阿拉伯境內發射導彈,還對紅海海域的國際航運構成威脅,若中東大戰爆發,胡塞武裝可能襲擾以色列在紅海和亞丁灣的商船航線,打擊以色列的經濟命脈。而在伊拉克境內,受伊朗影響的什葉派民兵組織亦對美國駐中東基地發動襲擊,試圖牽制美國的注意力與軍事資源,不讓美國過于偏袒甚至直接支援以色列。可以說,從加沙、黎巴嫩到也門、伊拉克,一條“新月形”戰線早已形成,伊朗正是這背后縱橫捭闔的操盤手。
面對伊朗在周邊編織的多線戰場,以色列意識到,若不逐一剪除這些“觸手”,與伊朗的直接對決將始終后顧有憂。從2024年開始,以色列對伊朗代理人網絡的關鍵人物展開了一系列高風險的“斬首”行動。2024年7月,一場發生在遠離以色列本土的離奇爆炸震動了德黑蘭的一個高級住宅區——巴勒斯坦哈馬斯政治局領導人伊斯梅爾·哈尼耶據傳在一次秘密訪問伊朗期間遭到身份不明的襲擊者定點清除,其隨行人員同樣無一生還。這一事件伊朗官方保持了異常的低調,以色列則對此不置可否,但外界普遍猜測這是摩薩德再次展示“影子之手”的結果。
哈尼耶和他曾被襲擊的住所。圖片來源:Business Today
同年10月,黎巴嫩真主黨總書記哈?!ぜ{斯魯拉在貝魯特郊外乘車出行時遭遇導彈襲擊,車隊被摧毀,納斯魯拉身亡的消息震動了整個中東。這是自上世紀80年代以色列清除阿拉法特未遂之后,以色列在周邊發動的最轟動的一次斬首行動,目標直指伊朗代理人網絡的最高指揮層。隨著這些代理組織首腦接連倒下,伊朗苦心經營的地區“外圍屏障”遭受重大削弱。
以色列的意圖也很明顯:逐步瓦解伊朗周邊的打擊報復能力,為將來的對伊朗本土直接行動清除障礙。盡管伊朗誓言復仇,任命新的代理人首領繼續對抗,但這些損失無疑讓伊朗感受到了來自以色列的愈發直接的威脅。
No.5
613突襲:以色列的戰略自主與美以裂痕
6月13日凌晨,在美國伊朗的核談判剛滿2個月之際,以色列終于采取了其醞釀已久的行動,對伊朗本土的核設施進行了前所未有的直接打擊。這次行動被以色列軍方秘密代號為“獅子力量”,突襲的主目標直指伊朗最重要的核基地——納坦茲鈾濃縮基地。本次行動時間被精心選在伊朗與西方即將舉行第六輪核談判的前48小時,以色列有意用一種戲劇性的方式終結談判進程。此前美國總統特朗普曾暗示給核談判預留兩個月的最后期限,但顯然以色列等不及外交斡旋再拖下去。
當天凌晨,以色列空軍多架經過特殊改裝的F-35I隱形戰機,在空中加油和電子戰飛機的掩護配合下,從內蓋夫沙漠的基地呼嘯升空,飛越敘利亞和伊拉克北部上空直撲位于德黑蘭以南的納坦茲。戰機投放了數枚美制GBU-72增強型鉆地炸彈——這是一種重量達5000磅的鉆地彈,專為摧毀加固的深層目標而設計。
以色列空軍經過特殊改裝的F-35I隱形戰機。圖源:National Security Journal
每枚GBU-72造價高達190萬美元,但威力驚人:它能夠穿透數十米深的鋼筋混凝土工事后引爆。短短數分鐘內,納坦茲地下大廳傳出連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地面監控攝像頭記錄下大地劇烈的顫抖和濃煙從通風口洶涌而出。幾乎同時,在德黑蘭和設拉子的不同地點,至少有6名與伊朗核項目有關的科學家和高級軍官遭到身份不明槍手的襲擊身亡,其中包括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的高官侯賽因·薩拉米——這表明以色列此次行動不僅針對硬件設施,更試圖斬斷伊朗核計劃的“大腦中樞”。
納坦茲上空的濃煙尚未完全散去,美以之間的嫌隙便公諸于世。這次突襲大概率沒有得到美國的事先首肯。白宮在事后緊急發表聲明,強調美國軍隊和情報部門并未參與行動,也沒有提前知情。有報道稱,特朗普總統在事發前曾接到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的簡短通知,但他要求以色列至少將行動推遲數周,以便美國協調各方、做好區域應急準備。然而,內塔尼亞胡政府顯然執意要在既定窗口期內采取行動,不愿再受美國的“政治拖泥帶水”牽制。美國務卿馬可·魯比奧在新聞發布會上語帶不滿地表示:“我們理解以色列的安全關切,但此舉并非我們戰略的一部分?!?/p>
美國國務卿馬可·盧比奧在美國時間6月12日的新聞發布會上。圖片來源:美聯社。
美國的顧慮不無道理:伊朗遭襲后隨即宣布退出一切形式的核談判,并威脅對美國在中東的軍事存在實施報復。海灣地區的美軍基地進入最高警戒狀態,美國擔心多年來苦心維持的對伊遏制聯盟會因為以色列的單方面行動而陷入全面沖突。更現實的是,中東戰火重新燃起導致國際油價在當天飆升了12%,觸及每桶100美元大關,全球股市市值蒸發近1.7萬億美元,美國和世界經濟都將因此面臨新的壓力。
然而,對深陷國內政治危機的內塔尼亞胡來說,動搖甚至觸怒盟友也在所不惜。他領導的聯合政府正因強制兵役改革法案爭議在國內飽受批評,執政聯盟面臨垮臺威脅。在野的中間黨派借機要求提前選舉,民調顯示內塔尼亞胡所在陣營選情告急。在這樣的背景下,對伊朗強硬出擊不僅可以轉移國內視線、重新凝聚民心,更成為內塔尼亞胡向選民證明他仍是“以色列安全守護者”的最后籌碼。
有評論指出,這場耗資高達數十億美元的軍事冒險(據估算光精確制導炸彈和戰機作戰支出就超過28億美元)更像是一場帶有政治賭注的豪賭。以色列以燃眉之急為由選擇戰略自主行動,卻也為美以關系投下了一道陰影,雙方雖仍是盟友,但信任裂痕已然加深。
No.6
終極困局:絕對安全的悖論與中東核未來
以色列對納坦茲的成功打擊,表面上看再次消除了眼前的核威脅。
根據戰后各方消息,伊朗納坦茲基地的大部分關鍵設備被毀,幾乎所有庫存的高豐度濃縮鈾非毀即散,伊朗的核計劃被迫一下倒退數年。專家估計,伊朗若要恢復到襲擊前的濃縮能力,至少需要18個月以上。然而,這顆貌似穩固的“安全止痛丸”藥效轉瞬即逝,副作用卻開始在中長期顯現。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隨即發表措辭強硬的講話,宣布伊朗將退出《不擴散核武器條約》附加議定書的自愿遵守,全面加速推動核武器的發展。
一場你追我趕的地區核軍備競賽風險于是大幅上升:沙特阿拉伯已緊急宣布啟動自主鈾濃縮計劃,并公開表示“決不在伊朗之后成為中東第二個核門檻國家”,埃及和土耳其等地區強國也在密切評估自身的核選項。這意味著以色列原本試圖杜絕的“第二個核敵人”很可能在另一個地方或以另一種形式出現。
更嚴峻的是,以色列此舉徹底激怒了伊朗和其支持者。哈梅內伊在講話中誓言“要將復仇烈火燒到猶太復國主義政權的心臟”,伊朗革命衛隊則揚言要對以色列位于迪莫納的核設施實施報復性打擊——那里正是以色列核項目的命脈所在,一旦遭到攻擊,中東將面臨不可想象的核災難風險。由此可見,以色列追求自身“絕對安全”的同時,客觀上也將宿敵逼到了懸崖邊。兩國間日益高漲的仇恨和不信任,像滾雪球般推動著局勢滑向更危險的境地。
以色列的預防性打擊,如1981年轟炸伊拉克奧西拉克核反應堆(“巴比倫行動”)和2007年轟炸敘利亞代爾祖爾核設施,在短期內有效阻止了敵對國家接近核武門檻。這些行動在戰術上是成功的,但是這種戰略在長期中已經產生了“自我實現的敵意循環”,并催生敵對國家轉向更加秘密的研發路徑(如伊朗的福爾多地下設施),這又加劇了以色列的孤立和對抗風險,迫使其更頻繁地采取先發制人行動,從而陷入“戰略焦慮——預防打擊——安全赤字”的惡性循環。
所以,這種預防性打擊無疑是不可持續的,因為它無法根除敵意,而是推動目標國螺旋加強對抗性的軍事準備;削弱了多邊外交解決機制,從而讓資深在國際法框架下的合法性日益受到挑戰。
2025年6月13日,伊朗德黑蘭北部,一名消防員在爆炸現場。圖片來源:美聯社
當眼前的戰火硝煙逐漸散去,留在以色列和伊朗決策者面前的,都是一盤更為復雜難解的安全棋局。也許,以色列迪莫納基地的核彈頭可以摧毀納坦茲的離心機,卻永遠填不平文明裂谷間那道深深的恐懼鴻溝。兩千年來中東的恩怨情仇,在核時代正轉化為更可怕的生存賭局——這或許才是所有中東國家需要擔心的真正困境?!?/strong>
文章來源于“鳳凰大參考”
責任編輯:劉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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