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蹲在村口磨刀石旁,那把生銹的鐮刀蹭得火星子直冒。鄰居李嬸挎著菜籃子路過:"喲,老張大哥,您家三小子不是在北京當大經理嗎?咋還自己下地干活?"老張頭手里的鐮刀"咣當"砸在石板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補丁摞補丁的褲腿。
這事兒得從三個月前說起。老張家的三兒子開著锃亮的轎車回村,后備箱里裝著印外文的保健品,卻在飯桌上掏出個計算器:"爹,按現在物價算,您二老每月生活費兩千三,我們兄妹三個AA制..."話沒說完,老張家祖傳的粗瓷碗就碎在了水泥地上。
現在村里人都知道,老張家三個孩子為贍養費的事兒打得不可開交。大閨女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二兒子嚷嚷著當年分家不公,三小子更絕,直接拿出《民法典》翻到第1067條。倒是隔壁王老太的五個孩子,個個搶著接老娘去城里住——雖然他們家五個孩子加起來,掙的還沒老張家一個兒子多。
法律白紙黑字寫得明白,子女贍養父母是天經地義。可現實生活就像老張家灶臺上那口裂了縫的鐵鍋,看著完整,一加水就漏。城里那些西裝革履的律師說得輕巧,他們哪知道莊稼漢的難處?去年隔壁村老劉頭住院,三個兒子為醫藥費在走廊打起來,最后老爺子自己拔了輸液管,拄著拐杖走十里地回家。
但你說不養?看看村東頭獨居的趙奶奶。夏天暴雨沖垮了土坯房,人們從廢墟里扒出她時,手里還攥著全家福——五個子女的笑臉在相片里擠得滿滿當當。鎮上干部來調解,大兒子理直氣壯:"我每月給兩百還不夠?她一個老太太能花多少?"沒人注意相框玻璃碴扎進老人枯瘦的手掌,就像沒人注意她床頭抽屜里整整齊齊碼著的匯款單存根。
城里人總愛說"養老防老",可現在的年輕人算盤打得精。我認識個上海白領,每年帶父母做全身檢查花的錢夠買兩個名牌包,但中秋節寧愿在公司加班也不愿回老家。他辦公室抽屜里常年備著進口胃藥,卻記不清老爹的降壓藥該哪天續方。有回酒喝多了吐真言:"老爺子現在能走能跳的,等不能動了請保姆唄,大不了多花點錢..."
這話讓我想起菜市場賣豆腐的老周。他每天凌晨三點起床磨豆漿,就為給癱瘓的老娘掙醫藥費。有次收攤時跟我說:"兄弟,你知道啥叫孝順?就是你三歲尿褲子她給你洗,她八十歲尿褲子你給洗。"說著把掉渣的豆腐邊角料小心包好,那是留給他娘晚上拌粥吃的。
時代變得快,有些道理卻亙古不變。電視里專家總在討論"養老產業藍海",可誰見過哪個企業家開發出"良心牌"尿不濕?超市貨架上老年奶粉賣得再貴,也抵不過兒女回家熬的一碗小米粥。去年有機構調查說,農村老人自殺率是城市的五倍,其中七成發生在子女外出打工后。這些數字冷冰冰的,可哪個數字后面不是活生生的人?
老話講"養兒防老",現在倒成了"養老防兒"。我見過最諷刺的一幕,是養老院門口貼著大紅標語"子女盡孝新選擇",里頭坐著的老人們眼巴巴望著大門,就像三十年前幼兒園鐵柵欄外張望的家長。區別是當年的孩子會哇哇大哭要回家,現在的老人只會偷偷抹眼淚說"這里挺好"。
法律能判贍養費,判不了親情。就像老張頭那三個孩子,最后法院調解書下來,每人每月按時打錢,可老兩口的炕頭照樣冷清。倒是隔壁王老太家天天熱鬧,五個孩子誰家包餃子都搶著來接娘。有回我問她秘訣,老太太撩起衣襟給我看——補丁摞補丁的秋衣上,五個不同顏色的線頭整整齊齊排著隊。
說到底,養老這事就像種地。你糊弄莊稼一季,莊稼糊弄你一年。父母養孩子時沒計較過奶水值多少錢,怎么到孩子養父母時就非得拿計算器按得啪啪響?那些在病床前爭房產的兒女們應該看看,當年他們的出生證明和父母的死亡證明,用的是同一種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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