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希臘和近代的歐洲都有許多學者提出過“地理環境決定論”，認為一個地區的地理環境決定該地區的文明發展進程和歷史演化。我雖然不完全贊同此觀點，但是也承認地理環境在人類歷史的演化中有基礎的作用。因此，想要了解滿洲民族和清朝的歷史，就不得不先了解東北的地理。

我們所說的東北，也就是北到外興安嶺、南到山海關、東到庫頁島、西到呼倫貝爾草原的廣大地區。我們常常以“白山黑水”來代指東北地區，白山是指東北最高大的山脈——長白山，黑水是東北最大的河流——黑龍江。除了長白山之外，東北還有大興安嶺、小興安嶺和外興安嶺等重要的山脈，他們基本成為了東北民族的發源地。山脈之間，是廣袤的平原，這里土壤肥沃，水源充足，沃野千里。

古代東北的經濟劃分區域

東北地區在氣候上具有明顯的過渡性特征，其沿海地區具有明顯的季風性特征，夏季溫暖，冬季寒冷，終年降水豐富。越深入內部，降水則不斷偏少。翻越大興安嶺后，氣候已經變為了溫帶大陸性氣候。氣候的過渡性也造成了民族的過渡性。生活在遼河下游的主要以農耕民族為主，遼河上游則是農牧結合的民族，繼續深入內陸，則完全是游牧民族了。如果向黑龍江流域挺進，那人們首先看到的是農耕、漁獵結合的民族，而繼續向北挺進，那就完全是停留在漁獵時代的民族。松嫩交匯一帶也是古代民族交融的中心，這里生活的民族可能融合三種不同的經濟形態。

一，遼寧的地理

遼寧是東北氣候最溫暖的地方。這里的緯度較低，處于暖溫帶，適合農業的開發。歷代的中原王朝都會將遼寧作為經營東北的橋頭堡。早在戰國時期，燕國就在遼寧設置了遼東、遼西二郡，一直延續到了秦漢、魏晉。唐朝時期，又在遼寧設置安東都護府，以羈縻周邊的高麗、新羅、契丹、渤海等民族。遼金時期，遼寧一帶成為了北方重要的統治中心，二代的東京都設置在了遼陽。到了元朝，便在此設置遼陽行省。明朝在繼承其疆域，在遼寧設置了遼東都司。

長期的移民開發，使得遼寧成為了一個成熟的農耕地區，也是漢族長期生活的地區。從文化上來說，遼寧就是傳統的“漢地”地區。漢文化也以遼寧為據點不斷向周邊的西遼河、黑龍江和朝鮮半島輻射，形成了一個以遼陽為中心的東北漢文化圈。歷史上屬于這個圈子的政權有半島的箕子朝鮮、新羅、高麗、李朝，東北的高句麗、渤海、遼國等。

雖然遼東屬于漢地，但中原王朝經營此地卻并非容易。遼河下游一帶，地形雖然平坦，但地勢相對低洼。遼河是一條水位不穩定的河流，其降雨基本集中于夏季，而且多暴雨。夏季的暴雨帶來的洪澇在下游淤積，形成了大片的沼澤。沼澤大量存在，使得遼河平原的農業開發受到了限制，使得遼東人口無法向中原地區那樣迅速增長。由于遼東漢人較少，東北其他民族征服遼東的難度就要小得多，遼東就成為了少數民族入主中原的一個跳板。

由于沼澤的存在，使得中原通往遼東的交通比較困難。唐朝時期，遼河下游“泥淖二百余里，人馬不可通”。唐太宗東征高麗時期，車馬陷入沼澤之地，“遼澤泥潦、車馬不同”，導致后勤運輸困難。古代中原通往遼東的陸路基本都要繞開遼澤，要么從北繞，要么從南繞。從北距離較近，但容易被游牧民族切斷；從南走相對安全，但距離太長，運輸成本高。明朝時期，修建的遼東邊墻則繞開遼澤，讓遼澤處于邊墻之外，僅靠迂回曲折的南線聯絡遼東，這也是明朝支援遼東困難的因素之一。

二，大興安嶺西側的地理

大興安嶺和西部的呼倫貝爾草原，是蒙古高原的東延部分。這里已經深入東亞大陸，太平洋而來的水汽已經難以到達，降水較少。大興安嶺一帶在古代無論是北，還是南都是以森林植被為主。呼倫貝爾在古代是森林和草原交錯分布的地區。森林牧場是古代游牧民族的搖籃。森林可以為游牧民族提供必要的資源，比如制作弓箭的材料，取暖的柴木，冶鐵的燃料。森林之中的野生水果、菌類、動物等可以提供食物補充，動物的皮毛還可以用來縫制衣服。

大興安嶺一帶有許多洞穴，是天然的棲息所。早在遠古時代，大興安嶺就有古人類居住了。人們在大興安嶺一帶發現了30個石器時代的巖畫點，一共發現了巖畫2000多幅。這些豐富多彩的巖畫或是日月星辰，或是山川河流，或是虎狼豬鹿，或是歌舞盛會，這是大興安嶺古民族的生活和信仰的影像。

呼倫貝爾草原，是整個蒙古高原最肥沃的草原。這里有3000多條河流，500多個湖泊。春夏之際，草長鶯飛，野草像地毯一樣鋪在了大地上，肉眼無法看到邊際。野花點綴在其中，其顏色讓人眼花繚亂，其幽香使人陶醉。牧民們從四季在此放牧，馬牛羊成群。

東胡民族會騎著壯碩的馬匹，驅趕著成群的牛羊向周邊擴散，擴張自己的牧場。一旦蒙古高原有變，他們就會趁機西進占據整個漠北，并建立一個強大的汗國。一旦自己遭到威脅，他們就退守大興安嶺，憑借這里險要的地形、茂林的森林和敵人周旋。匈奴強盛之時，東胡被擊敗，東胡人退守大興安嶺，演變為了鮮卑和烏桓。突厥曾經擊敗蒙古的先祖，蒙古先祖捏古斯和乞顏二部就逃入額爾古納森林之中，他們相互通婚形成了蒙古人。后來回紇西遷，漠北真空，蒙古人則試圖走出大山。他們用森林中的木材和煤炭作為燃料，冶煉出了鐵器，開辟了征服亞歐大陸的道路。

大興安嶺南段和西遼河流域也是東胡民族生活的地區。西遼河流域現有大片沙漠化土地，比較典型的是科爾沁沙地、奈曼沙漠等。可在古代，這里也是水草豐美之地。文獻記載這里有大量的松林群分布，史稱“千里松林”。西遼河一帶在6000年前曾出現了繁榮的紅山文化，證明這里非常適宜人類的生存和發展。但到了近代，由于大規模的砍伐，導致森林破壞，土地才出現了嚴重的沙漠化。

匈奴擊敗東胡后，東胡瓦解，其中烏桓一支繼續在此生存。兩漢魏晉時期，烏桓要么南遷融入了漢族，要么成為了鮮卑的一部分。當拓跋鮮卑入主中原之后，此地的烏桓、鮮卑等民族就融合為了契丹、奚等民族，史稱“東北二藩”。唐朝衰亡后，契丹族就統一了周邊族，建立了強大的遼國。遼國滅亡后，西遼河的契丹族就融入了蒙古族之中。在明清時期，生活在此地的蒙古族開始有朵顏三部，后來有喀喇沁部、土默特部、蒙郭勒津部和科爾沁部等。

三，黑龍江地區

松嫩流域，總體位于日本海—長白山以西，大興安嶺以東，小興安嶺以南，公主嶺以北，其西部是一望無際的松嫩平原，東部是山區和丘陵地區。松嫩平原在現代是東北的糧倉，是世界有名的三大黑土地之一。但這里氣溫比較低，被古人視為“苦寒之地”，直到清朝，黑龍江的寧古塔還是流放犯人之地。生活在這里的民族主要是濊貊、肅慎兩大族系，前者的主要代表是扶余和高句麗，后者的主要代表是渤海、女真和滿洲。

由于氣候較為嚴寒，生活在此的民族在農耕上困難重重。因此，松嫩一帶的民族主要從事漁獵經濟。他們居住在森林間的山寨中，茂密的森林能夠提供充足的食物來源。人們常常深入大山深處獵取珍貴的毛皮，采摘人參等名貴中藥材，然后將之作為貢品拿去遼東交易。他們還會經常離開家園很長一段時間，在外地搭建營帳以采集狩獵，獲得食物。他們都十分擅長射箭，因為射箭是狩獵的基本技能。

但松嫩的民族也有農耕經濟，而且越靠近遼河流域，農耕經濟越重要。在唐朝時期，由于氣候溫暖，松嫩地區的農業出現了巨大的進步，松花江、牡丹江、烏蘇里江、綏芬河、興凱湖、圖們江、鴨綠江、東遼河等地區都出現了農業種植，甚至是水稻種植。后來的女真民族和滿洲民族都以農耕經濟為基礎。

黑龍江、松花江流域北部地區總體位于小興安嶺以北，外興安嶺以南，面積在100萬平方公里左右。這一帶面積雖大，但人口稀少。這里氣候嚴重，森林密布，在古代為“苦寒之地”。這里氣溫低，因而在古代不太適合農業的發展，直到上世紀50年代還被稱為“北大荒”。古代生活在此的民族基本都是漁獵民族，例如有肅慎、使犬部、使鹿部、索倫等，基本是現代鄂溫克族、鄂倫春族、赫哲族、赫哲族的祖先。

生活在東北北部的民族，在合適的時機也會向南部移動，最終形成了東北從北向南的移動趨勢。例如女真族最早是生活子松花江流域北部的肅慎人群，他們不斷向南遷徙，最終成為了松嫩平原的主要居民——女真。

從地緣政治的角度來說，古代的東北是非常安全的。東邊是茫茫大海，沒有海上來的威脅；北方，是漫無邊際的西伯利亞，地廣人稀，生活在這里的民族基本都是從蒙古高原或者東北遷徙而去，社會落后，人口人少，對南方沒有任何威脅；其西部則是蒙古高原，蒙古高原的游牧政權最東一般只能嫩江平原，無法繼續向東，況且許多游牧政權恰好就是東北的民族西進建立的。在南邊，中原王朝最多到達公主嶺就停止前進了，嚴寒的氣候讓農耕王朝無法進入推進。

當東北的民族崛起后，他們就能夠輕而易舉地突破這些山川地理的屏障，進而進攻蒙古高原和中原漢地。總體而言，東北就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但是東北各民族在內部的爭斗也是非常殘酷的。在這些山林中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寨子，他們之間的關系十分復雜。他們往往因為一些小事就發生戰爭，而最初的戰斗只是幾十人甚至幾人參加。如果戰爭持續下去，必然會有一個強悍的部落統一周邊并成為一支實力不可小覷的民族。

在唐朝時期，這里的靺鞨人就建立了武力充沛的渤海國，該國不僅統一了東北大部分地區，還和唐朝進行了多次戰爭，多次擊敗了唐朝的軍隊。北宋末期，東北的完顏部統一了女真各部，隨后迅速消滅遼和北宋，入主中原。而明末，女真族再次崛起，建立了后金，也就是清朝的前身，并實現了統一全國。

東北就是一個煉獄，能夠從煉獄中勝利的民族，那都是世界民族之林中的佼佼者。一旦他們統一了整個東北，那么他們就能夠將以秋風卷落葉之勢來席卷整個北方，甚至建立全國性的帝國。歷史上的鮮卑、契丹、蒙古、女真、滿洲都是從這里走出，最終改變了亞歐大陸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