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3464

“這是你媽媽嗎？”一個警惕的路人蹲下來，問我懷里正掙扎哭嚎的孩子。

我抱緊兒子澤川，感受著四面八方針扎般的目光，聽見有人低聲議論：“這個人不會是人販子吧？”

那一刻，絕望如墨汁般浸透心頭。一個念頭清晰地浮現：“干脆就一了百了吧，這樣可能更容易一點。”

口述| 澤川媽媽

整理| Kido

編輯| Jarvis

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么？

這個可怕的念頭，源于兒子澤川確診“疑似重度自閉癥，無語言表達能力”后，我持續的煎熬。

2019年10月，3歲的澤川初入幼兒園1個月，園長便委婉地建議我們帶孩子去檢查。

這個提醒打破了我們的自我安慰：澤川6個月時會發音，1歲多能喊人，后來卻不再講話。

當時我們只是告訴自己，孩子也許是性格內向，畢竟身邊也有晚說話的孩子。

檢查過程并不算順利。在兒童醫院，澤川哭鬧嚴重導致檢查中斷。轉到腦科醫院后，醫生在診斷報告寫下“疑似重度自閉癥，無語言表達能力”。

在此之前，我從沒有了解過自閉癥，只記得自己當時的忐忑：

“醫生，這病能好嗎？”

“這不是病。”

“那能治好嗎？”

“這不是病，不存在好不好。”

“那我們應該做些什么？”

“趕快去康復干預吧。”

那時我尚未理解澤川確診自閉癥意味著什么，只是聽從醫囑，開始帶著孩子找機構積極干預。

直到一位愁容滿面的家長朋友感慨，“你每天心態真好。”，我不解：“這又不是病，積極干預不就好了嘛？”

對方突然反問：“你真的知道什么是自閉癥嗎？可能你老了，孩子智商依舊只有十幾歲，他不能結婚生子，也不能感受世間種種美好..……”

我愣在原地，眼淚唰地就下來了，我不敢想象澤川長大后要在怎樣艱難的環境中掙扎。

那段時間，我幾乎走到崩潰的邊緣，上班途中會鼻尖發酸，會議間隙想起孩子也會淚流滿面。

伴隨自我煎熬的，是外界的異樣眼光。

某次在商場，澤川突然情緒崩潰大哭，在我懷里掙扎時，路人投來異樣眼光。

甚至有人把我當成人販子，警惕地問孩子“這是你媽媽嗎？”

無法回應的澤川蜷縮著，只是哇哇大哭，絕望如墨汁般浸透我的心頭。

我心里冷不丁冒出了一個極端的念頭：干脆就一了百了，這樣可能更容易一點。

那一瞬間，我清楚感覺到，自己心里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突然斷掉了——我突然感受到釋然，“連死都不怕了，我還有什么好怕的？”

這個頓悟，成為我心態的轉折點，別人的眼光、事業都不重要了。

上天或許是看我工作太累，所以想讓我放慢腳步，陪孩子感受當下純粹的快樂。

做一個“不專業”的媽媽

澤川確診后，在朋友的推薦下，我們成為大米和小米南京中心的首批學員。

因工作繁忙且缺乏干預知識，我將澤川全權托付給機構。澤川在邏輯思維、情緒控制、社交能力等方面進步顯著，這讓我深刻體會到早期干預的價值。

起初我對家庭干預一竅不通，也不太理解機構的課程安排。

通過每日與老師溝通、每月與督導交流，我逐漸理解了干預的邏輯——如同培育大樹，先扎牢根基，再穩步拔高枝干，最終自然枝繁葉茂。

我始終信任專業團隊，日常疑問及時溝通，從不越界干預教學。

2020年，澤川意外摔斷了手，我決定辭去工作，全心陪伴孩子。當時正遇上疫情，幼兒園倒閉，澤川休學在家，這段時光意外成了我們寶貴的家庭干預期。

每天從機構回來后，我會嚴格按照督導的建議，對澤川進行家庭干預訓練：

家庭干預訓練計劃

• 生活訓練：責任筑基

  從最初通過獎勵激發干活，到逐漸引導讓他明白即便沒有獎勵，也要承擔家庭責任。

• 規則訓練：情境教學
  

  利用興趣點講解規則知識，如澤川對紅綠燈感興趣，我就在馬路上教他交通規則以及不遵守的后果。回家后用玩具模擬交通場景，慢慢拓展到受傷急救、就醫常識。

• 操作訓練：寓教于樂

  帶他去游戲廳練習投幣抓娃娃、開賽車，在輕松愉快的氛圍中鍛煉孩子的協調控制能力，同時學會如何有序排隊、面對失敗。

• 運動訓練：身心共育

  通過戶外運動、球類、跳繩和游泳等方式，幫助孩子改善膝關節問題，既增強體質，也提升自信心和社交能力。

在這段干預期里，澤川進步飛快，老師們都說他的預后效果遠超預期。

很快，澤川到了上小學的年紀。我心里充滿擔憂：他連幼兒園中班都沒上完，真的能適應普通小學嗎？

在機構系統評估了他的能力后，老師們一致認為，澤川規則感好，上課專注，會聽指令，聽不懂的會模仿，完全可以適應小學生活。

他們是最了解澤川的人，也是最相信他的人。經過反復考慮，我決定讓澤川嘗試上普通小學。

我和兒子“談戀愛”

開學后，憑借著較好的規則感和專注力，澤川順利適應了小學生活。

但說實話，他在社交方面還是會遇到狀況。

剛開學時，澤川第一次看到大量機構外的同齡孩子，興奮不已，邊界感也變得模糊，有時會一直盯著喜歡的同學，導致對方產生誤解。

當澤川因被誤解而委屈不已時，我總是緊緊抱著他，輕拍他的背，讓他盡情哭出來，“男孩子也可以哭啊，媽媽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等他情緒穩定后，再通過舉例子的方式鼓勵他。

督導宋老師告訴我，同齡孩子的正向引導對社交能力提升非常有效，但找到契合的同齡孩子并不容易。

澤川對磚窯很好奇

多次嘗試無果后，我改變了策略，想出了一個特殊的互動方式：在澤川面前扮演同齡小女孩，通過“挑刺”的方式引導他學會謙讓和照顧他人。

在這樣的情景演練中，我不斷告訴他“你這樣說話，我會難過。”“男生要紳士，要照顧女生”。

澤川就在這樣的“過家家”游戲中，漸漸學會了設身處地考慮他人的感受，我和他的關系也變得更加親密。

我和督導老師開玩笑說，現在帶孩子就像談戀愛，既幼稚又幸福。

這些年看著澤川成長，我愈發堅定一個觀點：如果孩子在機構接受專業干預，家長就應專注做好分內之事。

角色錯位容易破壞親子關系，家庭干預應該在歡快氛圍中自然開展。

允許我的孩子是只蝸牛

澤川一年級時，我們還堅持每天放學后去機構上干預課程，到了二年級下學期，澤川適應良好，我們便逐步降低了干預課的頻率。

但我與機構老師的聯系從未間斷，澤川在學校遇到任何突發狀況，我都會第一時間向老師反饋，機構老師也十分盡責，教會了我許多與澤川相處的技巧。

澤川有點敏感，如果沖他發火的話可能會害怕，久而久之也容易變得畏畏縮縮的。因此，在澤川的成長過程中，我始終注意給予他充分的鼓勵和支持。

當他因為數學成績進步而開心時，我會拍馬屁般地表揚他：“寶貝你太了不起了，進步了20分！”

當他因為同學分數更高而悶悶不樂時，我也會變著法子夸他，“高分的小朋友稍不努力就退步了，但是你的進步空間很大呀！”

如今，澤川即將升入四年級。隱藏著特殊身份的他，從未被老師和家長投訴過。

面對先天膝關節問題導致的運動障礙，我對外只稱他"體弱"；社交方面的遲緩表現，我則解釋為"內向社恐"。盡管偶爾有些小狀況，但我們總能妥善化解。

澤川在公園游玩

我也曾為澤川的未來設想過不少職業路徑，比如去圖書館謀個閑職，或者習得一技之長安身立命。但澤川的興趣一直在變化，一會兒說想當老師，一會兒又冒出了別的念頭。

最近，澤川告訴我，他長大后想開一家水果店——他特別喜歡吃水果，因此我常帶他逛水果店。

在店里，他能自己熟練地挑選水果、拿上稱，再給我結賬。如今他還會主動跟店里的阿姨聊天，一本正經打聽當天賣了多少水果。

阿姨不知道，這個老練的小熟客曾被醫生判定為“無語言表達能力”。

因此，下半年即將在普小上四年級的澤川，表現已遠超我的預期。

我不再糾結于未來，而是專注當下。在孩子做不到的時候，我會稍微“放一放”，給孩子緩沖時間，也許在過往過后的某一個時間節點，孩子突然就會了。

因為他們就是這樣，我們要接受他們的節奏。

或許澤川是一只蝸牛，但只要他在一步步地向上爬，只要我的孩子一天天在成長，我就滿足了。拒絕橫向比較，既是放過自己，也是放過孩子。

當整個社會都在催促孩子"快跑"時，或許真正的教育，是做一個“笨媽媽”，蹲下來告訴他：你不需要成為任何人，你是你自己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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