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到青山鎮了嗎？”中年男人放下手中泛黃的照片，望向車窗外陌生的街景。

“早到了，這一片都是。”出租車司機回頭看了一眼，“您是回來探親的？”

“算是吧。”男人輕聲回答，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三十年了，他終于回來了。

01

春日的午后，陽光透過薄云灑在青山鎮的街道上。林致遠提著一個簡單的旅行包，站在鎮口的公交站臺前，幾乎認不出這個地方了。

記憶中的青山鎮還是那個有著青石板路、白墻黑瓦的江南小鎮，家家戶戶門前都種著桂花樹，到了秋天整個鎮子都彌漫著桂花的香味。如今眼前卻是一片鋼筋水泥的世界，高樓大廈拔地而起，寬闊的柏油馬路上車水馬龍。

“這里變化真大啊。”林致遠喃喃自語，掏出那張已經發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女孩，笑容清純甜美，眼睛像春天的溪水一樣清澈。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體寫著：致遠哥，1994年夏天。

1995年，剛滿十九歲的林致遠穿上了軍裝，告別了家鄉，告別了蘇晚晴。那時他們約定，等他退伍就回來結婚。可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二十年的軍旅生涯，從新疆邊防哨所到內地軍區，一晃就是大半輩子。

林致遠沿著主街慢慢走著，尋找著記憶中的痕跡。路過一家房產中介，他停下腳步。

“小伙子，買房子嗎？我們這里有很多好樓盤。”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女人熱情地招呼他。

“不買房，想問一下，以前的老街區還在嗎？就是有青石板路的那片。”

女人搖搖頭：“早就拆了，十幾年前就改造了。不過鎮上還有個招待所，挺干凈的，您要是住宿的話可以去看看。”

林致遠謝過她，找到了那家名叫“青山招待所”的小旅館。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正坐在前臺看電視。

“住店嗎？標間八十一晚，有熱水。”老板頭也不抬地說。

“麻煩開一間。”林致遠掏出身份證，“老板，我想打聽個人，您在這里時間長嗎？”

老板接過身份證看了看，眼睛一亮：“林致遠？這名字怎么這么熟悉...您是本地人？”

“是的，三十年前離開的。”

“三十年前...”老板沉思了一會兒，“那時候我還年輕，在鎮上的供銷社工作。您是找人嗎？”

林致遠點點頭：“找一個叫蘇晚晴的人，她父親以前是紡織廠的廠長。”

“蘇廠長家的女兒！”老板拍了拍腦袋，“我想起來了，您是當年那個參軍的小伙子？天哪，您還真回來了。”

02

老板姓張，叫張國慶，當年也算是看著林致遠和蘇晚晴長大的。他給林致遠泡了一壺茶，兩人在招待所的小院子里聊了起來。

“您和晚晴那會兒可是鎮上的一段佳話。”張國慶點燃一支煙，“兩個人天天在一起，走到哪兒都是手拉手的。”

林致遠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

那是1994年的夏天，剛高考完的林致遠正準備復讀，每天都去縣城的新華書店看書。那天他正在翻閱一本軍事雜志，旁邊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這本書好看嗎？”

他抬起頭，看到一個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女孩，正好奇地望著他手中的雜志。女孩長得很清秀，眼睛特別亮，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

“還行吧，你也喜歡看書？”林致遠有些緊張，這是他第一次和陌生女孩說話。

“嗯，我在看這本。”女孩舉起手中的《平凡的世界》，“路遙寫得真好，看得我都想哭了。”

“我也看過，確實很感人。”林致遠鼓起勇氣，“你是哪個學校的？”

“青山中學，剛畢業。你呢？”

“我也是，不過比你高一屆。”

就這樣，兩個人聊了起來。女孩叫蘇晚晴，父親是鎮上紡織廠的廠長，家境不錯。她性格開朗，說話聲音很好聽，像銀鈴一樣。

從那以后，林致遠每天都去書店，蘇晚晴也經常出現。慢慢地，兩人開始一起看書，一起在縣城里閑逛，一起吃路邊攤的烤紅薯。

“那會兒你們兩個真是般配。”張國慶感慨道，“晚晴長得漂亮，你也是個帥小伙。整個鎮子的人都說你們將來肯定能成。”

林致遠記得，最美好的時光是秋天的傍晚，他和蘇晚晴經常在鎮子后面的小河邊散步。河水緩緩流淌，兩岸是金黃的稻田，遠山如黛。蘇晚晴總是走在前面，回過頭來對他笑，夕陽把她的側臉照得發光。

“致遠哥，你說我們以后會一直在一起嗎？”蘇晚晴有一次這樣問他。

“當然會的。”年輕的林致遠很認真地回答，“我會好好努力，給你最好的生活。”

蘇晚晴會給他織圍巾，一針一線都很仔細。冬天的時候，林致遠圍著那條藍色的圍巾走在街上，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蘇晚晴親手織的。

林致遠也會給她寫信，雖然兩人幾乎天天見面，他還是喜歡把心里話寫下來。他的字寫得很好，蘇晚晴總是把他的信收藏得很仔細。

美好的時光總是太短暫。1995年春天，林致遠接到了入伍通知書，要去新疆當兵。

那天晚上，兩人在鎮口的老槐樹下告別。槐花開得正盛，白色的花瓣一片片飄落下來。

“致遠哥，你一定要回來。”蘇晚晴眼含熱淚，“我會等你的，一直等。”

她把一張照片和一封信塞到林致遠手里：“這是我們的約定，你要好好保管。”

林致遠緊緊抱住她：“晚晴，等我退伍就回來娶你。我保證。”

第二天一早，林致遠就踏上了開往新疆的火車。從車窗里看出去，蘇晚晴還站在站臺上，一直揮手，直到火車消失在遠方。

“唉，可惜了。”張國慶嘆了口氣，“您走了沒多久，紡織廠就倒閉了，蘇廠長一家也搬走了。后來鎮上就很少有人提起這件事了。”

03

第二天一早，林致遠就開始了尋找蘇晚晴的行程。他首先來到了原來的紡織廠，那里現在已經變成了一條商業街，賣著各種小商品和服裝。

在街口，林致遠遇到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在修自行車。

“師傅，請問您以前在紡織廠工作過嗎？”林致遠走過去問。

老人抬起頭，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紡織廠？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找誰？”

“蘇廠長，蘇建設，還有他女兒蘇晚晴。”

“蘇廠長啊！”老人眼睛一亮，“我記得，我以前在廠里當電工。蘇廠長是個好人，廠子倒閉的時候，他比誰都難受。”

“那他們一家后來去哪兒了？”

老人想了想：“好像是搬到縣城去了，具體在哪兒就不知道了。蘇廠長的女兒長得很漂亮，聽說當年有個當兵的小伙子挺喜歡她，后來那小伙子走了，她也就......”

老人的話沒說完，讓林致遠心里一沉。

離開紡織廠，林致遠又去了當年的學校。青山中學現在已經搬到了新校區，原來的校址變成了一個小區。不過在小區門口，他遇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趙老師！”林致遠激動地喊道。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轉過身來，戴著老花鏡仔細看了看林致遠：“你是...林致遠？”

“是我，趙老師。您還記得我。”

趙老師是林致遠的語文老師，當年很喜歡這個成績優秀的學生。兩人在路邊聊了起來。

“我一直以為你在新疆安家了，沒想到你還會回來。”趙老師感慨道，“你是來找蘇晚晴的吧？”

“是的，您知道她的消息嗎？”

“聽說她考上了大學，去了省城。再后來的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趙老師想了想，“不過你可以去老茶館問問，那里老人多，消息也靈通。”

下午，林致遠來到了鎮上唯一還保留著老味道的茶館。茶館不大，里面煙霧繚繞，幾個老人正在下棋、聊天。

正當林致遠準備開口詢問時，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林致遠？真的是你嗎？”

林致遠回過頭，看到一個穿著體面的中年男人正朝他走來。這個人他認識，是當年的同學李建華。

“建華？你怎么在這里？”林致遠有些意外。

“我現在在縣城做生意，今天正好回鎮上辦點事。”李建華拍了拍林致遠的肩膀，“聽說你當了三十年兵，現在退伍了？”

“已經轉業了，在內地工作。”林致遠點點頭，“建華，我想問你個事，你知道蘇晚晴現在在哪里嗎？”

李建華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復雜，他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你還在找她啊？”

“是的，我答應過她要回來的。”

李建華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露出了一個神秘的笑容：“你還真是個癡情的人。不過...她現在過得挺好的。”

“你知道她在哪里？”林致遠激動地抓住李建華的胳膊。

“在縣城，開了個服裝店，生意做得很大。”李建華的語氣有些復雜，“兒子都上大學了，還有個女兒在讀高中。她老公是做建材生意的，家里很有錢。”

這個消息讓林致遠心情五味雜陳。一方面他為蘇晚晴過得好而高興，另一方面又為錯過了她的人生而難過。

“她...她幸福嗎？”林致遠問道。

李建華看了他一眼：“看起來是幸福的。不過，你要是真想見她，我可以告訴你地址。”

04

第二天一早，林致遠就坐上了開往縣城的班車。一路上，他的心情忐忑不安，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蘇晚晴，也不知道見面后該說些什么。

縣城比三十年前繁華了許多，街道兩旁都是各種商店和飯館。按照李建華給的地址，林致遠找到了“晚晴服裝城”。

這是一棟三層樓的建筑，門面裝修得很豪華，玻璃櫥窗里陳列著各種時尚的服裝。店門口停著幾輛小汽車，顯然生意確實不錯。

林致遠在門口徘徊了很久，不敢進去。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氣，終于推門而入。

店里很寬敞，裝修得很現代，幾個年輕的店員正在招待客人。這時，一個中年女人從樓上走了下來，看到林致遠后主動迎了上來。

“先生，您好，請問需要什么？”

林致遠仔細打量著這個女人。她大約四十七八歲，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職業套裝，頭發梳得很整齊，臉上化著淡妝。確實有蘇晚晴的影子，眉眼間還能看出當年的清秀，只是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太多痕跡。

“你...你是蘇晚晴嗎？”林致遠的聲音有些顫抖。

女人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著他：“您是...？”

“我是林致遠，當年我們...”林致遠的話沒說完。

“林致遠？”女人的表情突然變得復雜起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怎么回來了？”

店里的客人和店員都看向了他們，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尷尬。女人很快恢復了鎮定，對店員說：“小王，你來招待客人，我有點事要處理。”

然后她對林致遠說：“你跟我上樓吧。”

05

樓上是一個裝修精致的辦公室，墻上掛著幾幅山水畫，書架上擺著各種管理類的書籍。女人給林致遠倒了一杯茶，兩人在沙發上坐下。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女人率先開口。

“還行吧，在部隊待了二十年，后來轉業到了內地的一個城市。”林致遠看著她，“你變了很多。”

女人苦笑了一下：“誰都會變的，三十年了。你倒是還像當年一樣，只是看起來更成熟了。”

“你什么時候結婚的？”林致遠問出了心中最關心的問題。

女人低頭看著茶杯：“1998年。你走了三年后，家里人給我介紹的。”她抬起頭看著林致遠，“當時我等了你三年，沒有任何消息，家里人都說你可能不會回來了。”

林致遠心中一陣酸楚：“對不起，是我的錯。軍隊里通信不方便，加上你們家搬了地址，我就聯系不上了。后來軍隊里事情多，一忙就是好幾年...”

“我理解的。”女人點點頭，“我老公叫王建國，人挺好的，對我也不錯。我們有兩個孩子，日子過得還算平靜。”

她拿出手機，給林致遠看家人的照片。照片上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帥氣男孩，一個十五六歲的漂亮女孩，還有一個看起來很成功的中年男人。

“兒子叫王浩，今年十九歲，在省城上大學，學的是計算機專業。女兒叫王穎，今年十六歲，讀高二，成績很好。”她的語氣里帶著母親特有的驕傲。

林致遠看著照片，心里五味雜陳。照片上的一家人看起來很幸福，這個本應該屬于他的位置，被另一個男人占據了。

“你的老公看起來很成功。”

“是的，他做建材生意，這幾年房地產市場好，賺了不少錢。”女人放下手機，“那你呢？結婚了嗎？有孩子嗎？”

林致遠搖搖頭：“沒有，一直沒有合適的。”

“為什么？”

“因為...”林致遠欲言又止，“因為心里一直有個人。”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氣氛變得有些沉重。

正在這時，一個年輕的女店員急匆匆跑了上來：“蘇姐，樓下有個客戶想訂做婚紗，指名要找您，說是老客戶介紹的。”

“知道了，我馬上下去。”女人起身整理衣服，對林致遠說，“你稍等一下，我去處理一下工作。”

林致遠點點頭。女人離開后，他獨自坐在辦公室里，環顧四周。突然，他的目光被辦公桌上的一個相框吸引了。

相框里是一張全家福，看起來是最近拍的。林致遠拿起相框仔細看了看，臉色一下子變了。

照片上的女人和剛才跟他說話的女人長得完全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