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從嘴巴吃進去,通過食管,“運輸”到胃,是一個人能正常活下去的基礎。但如果剛出生的嬰兒,一口奶都吃不下去,一查發現總長8-10厘米的食管,中間竟然約有4厘米是“斷開”的,該怎么辦?這個孩子還有活的希望嗎?
“有。”
國家兒童醫學中心北京兒童醫院新生兒外科主任黃金獅教授團隊給出的答案是肯定的。6月6日,在海拔3650米的西藏拉薩市人民醫院手術室內,他們成功為4個月大、體重12斤的男嬰小扎西(化名),實施了高難度的胸腔鏡下食管閉鎖吻合術,將他斷開的食管“吻合”。
人類賴以生存的要道被重新打通,6月16日,當小扎西咂吧著嘴,喝下人生中的第一口奶時,他的父母喜極而泣,在場的醫護人員也為之歡呼。
又一個孩子“重生”了。對黃金獅團隊來說,這一仗,打得尤為艱難。
重建生命要道
新京報記者了解到,今年1月,小扎西出生,體重不足4斤。這個生命的誕生本身充滿艱辛,是小扎西父母兩次試管嬰兒最終成功的結晶。父母對他的到來充滿期望,但萬萬沒想到,孩子一出生即出現喂養困難、嗆咳等癥狀。
經檢查,小扎西被診斷為先天性食管閉鎖IIIa型,食管中斷并伴有遠端食管氣管瘺。也就是說,小扎西的食管不僅“斷開”了,而且食管靠近胃的地方(也稱食管遠端)還與氣管相連,形成了食管氣管瘺。如果不及時治療,小扎西將面臨無法進食、反復肺部感染等生死困境。出生后的第3天,小扎西便經歷了開胸手術,外科醫生幫他“切斷”了食管和氣管的連接,并通過胃造瘺的方式,為他開啟了一個營養通道,維持生命所需。
3月13日,北京兒童醫院新生兒外科主治醫師、北京市衛生健康系統第十批第三期援藏干部趙勇接診了小扎西。掛職拉薩市人民醫院小兒外科主任的他發現,兩個月大的小扎西,由于長期無法經口吞咽口水,已經出現肺部感染,體重增加也不理想。看著小扎西圓溜溜的大眼睛,趙勇意識到,必須加強近端食管吸痰管理,盡快想辦法為他重建食管通道,讓他經口喝奶。
食管中間斷了4厘米,該如何重建?趙勇給出的方案主要分為兩步:第一步是把小扎西的食管“養”長,讓斷開的上下兩段食管有“重逢”可能;第二步是手術,通過食管閉鎖吻合術,將它們真正相連。
小扎西的食管“斷開”了4厘米。受訪者供圖
趙勇花了2個多月時間幫小扎西“養”食管、“養”體重。“食管本身會隨著長大而適當變長,在此基礎上,我們采用‘食管內張力延長’的技術,幫助小扎西的食管長得更快。”趙勇解釋道,這一技術也是黃金獅在國內小兒外科領域率先開展的。
連著60天,趙勇和小扎西幾乎天天見。每次,他用兩根長約25厘米、可彎曲的食管探條,一根從嘴巴進入,憑借手感順著小扎西的吞咽動作往下伸;另一根從胃造瘺口進入,促進食管延長。“小扎西就住醫院附近,來之前,他媽媽會先跟我在微信上約好。操作完,我們會指導她做好孩子的吸痰處理,聊聊家常,幫她緩解焦慮。”趙勇說。
6月2日,影像檢查顯示,小扎西的食管終于“養”好了。
“他上下食管的重疊段約有1厘米,體重也長到了12斤,基本達到了做食管閉鎖吻合術的條件。”趙勇說。
盡管已經在新生兒外科領域工作近10年,但面對小扎西,趙勇知道,手術難度極大,且機會只有一次,必須萬無一失。
雪域高原上的“微雕”手術
趙勇向北京兒童醫院黨委發出支援請求,院黨委高度重視。
新生兒外科主任黃金獅是中華醫學會小兒外科學分會副主任委員,國內新生兒外科微創治療的領軍人物。6月5日,黃金獅告別要參加高考的兒子,來到距離北京約4000公里的拉薩,和趙勇會合。克服頭痛、心悸等高原反應,他與拉薩市人民醫院小兒外科團隊研討手術方案。
他要為小扎西開展的是食管閉鎖分期吻合術,這種手術在北京兒童醫院外科也是少見的高難度操作,在高原地區更是首次嘗試。
“小扎西已經做過一次開胸手術,再次開胸對他的胸廓損傷很大,可能導致肋骨、脊柱畸形。”黃金獅表示,采用胸腔鏡的微創技術,手術傷害更小、疤痕更小,而且能夠獲得更大更加清晰的視野,精準操作。
但小扎西的胸腔僅成人拳頭大小,在如此狹小的空間里,要完成高精度的操作,且必須一步到位,對術者要求極高,被稱為小兒外科的“珠穆朗瑪峰”。
6月6日上午11點30分,小扎西的手術正式開始。黃金獅在小扎西的胸壁上,建立了1個5毫米、2個3毫米的微創通道,通過它們開展手術。
據介紹,此次手術有兩大難點,一是身處高原,血氧濃度低于內地30%,患兒口水誤吸導致肺部感染較重,麻醉團隊全程精準調控呼吸參數;二是食管與胸主動脈、肺等重要血管、組織、神經,緊緊地粘連在一起,極大地增加了手術難度。黃金獅需要把食管一點點從粘連中剝離出來,并確保食管以及周圍的血管、組織都完好無損。他說:“小扎西的食管本就短,好不容易‘養’長達到手術標準,一旦術中破損,這次就做不了吻合,只能再次分期手術,難度更大,孩子還得繼續受罪。”
6月6日,黃金獅(前排中間)和趙勇(前排右一)等醫護人員為小扎西行胸腔鏡下食管閉鎖吻合術。受訪者供圖
手術室里上演了毫米級的剝離術,黃金獅臨危不亂,精準操控電鉤,經過30分鐘的努力,最終成功剝離食管。最后,在趙勇和團隊配合下,黃金獅用比頭發絲還細的可吸收縫線,將兩段直徑不足1厘米的食管,重新吻合在了一起。手術時間僅1.5小時,術中出血僅3毫升。
“黃教授在如此狹小的胸腔里,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食管分離、吻合,就像在核桃殼里做微雕,真是讓我們大開眼界,也大為佩服。”參與手術的拉薩市人民醫院小兒外科醫生西熱云旦感嘆道。
術后,小扎西平穩轉入PICU(兒童重癥監護室)。在醫護人員的精心照護下,造影顯示食管通暢度良好,小扎西終于經口喝入了母乳。
守護生命之初的健康
事實上,像小扎西這樣患有先天性食管閉鎖的新生寶寶并不少見。黃金獅表示,先天性食管閉鎖是一種罕見的胚胎發育畸形,發生率在1/3000—1/4000之間,每年約有2000—3000個新生兒面臨同樣困境,但其中不少孩子因家長對治療信心不足、經濟條件不允許等原因放棄治療,或未能得到規范治療。
新京報記者了解到,20多年前,因治療技術有限,患有先天性食管閉鎖的孩子救治成功率較低。如今,在黃金獅教授的帶領下,北京兒童醫院已建立國內領先的先天性食管閉鎖微創診治體系,手術成功率提升至95%以上,術后生活質量顯著改善。相關技術多次填補國內空白,獲國家專利10項,在國際上亦處于領先地位。
兒童組織器官相對成人更小,血管、管道更細,更需要精準的手術。微創具有傷口小、顯露充分、手術精準、損傷輕、術后反應小等多項優點,解決了傳統開胸手術創傷大、預后差的難題。此外,微創手術還有疤痕小的優勢,“有研究顯示,孩子在新生兒期手術所產生的1英寸(2.54厘米)疤痕,隨著體格的生長而長大,有些部位成年后可能變成8-12英寸(20.32-30.48厘米)。”黃金獅說,這種疤痕給孩子帶來的身心創傷,可能是一輩子的。
也正因此,早在2008年,在香港大學瑪麗醫院小兒外科學習時,黃金獅就認定了微創是小兒外科的發展方向,也是自己一生潛心鉆研的陣地。
黃金獅教授(前排右二)新生兒外科團隊。受訪者供圖
近20年,新生兒外科團隊不斷突破,守護生命之初的健康,在復雜畸形矯治、危重新生兒救治、圍產期一體化管理等方面形成學科特色。據介紹,科室年手術量超1200例,復雜病例居全國新生兒外科之首,代表中國新生兒外科先進水平。
“幫孩子走出病痛的折磨,健康快樂地融入正常生活,是我們每位兒科醫生的心愿,也是責任。”黃金獅說。
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 通訊員 江大紅 趙勇
編輯 彭沖 校對 翟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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