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您怎么來了?”1972年1月10日下午三點,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里,張茜望著突然現身的毛澤東,紅腫的雙眼透出驚訝。毛澤東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黑紗系在左臂,望著陳毅的遺像輕嘆:“我來送送陳毅同志,他是個好同志啊。”這句話像把鑰匙,打開了塵封二十年的往事匣子。
1956年深秋的北京,故宮博物院收到一批價值連城的書畫珍品。當工作人員清點陸機《平復帖》、展子虔《游春圖》時,時任文化部副部長的鄭振鐸激動得手指發顫:“張伯駒夫婦把命根子都捐了!”這對夫婦婉拒了政府獎勵的二十萬元,張伯駒只淡淡說了句:“好東西就該留在黃土地上生根。”此時誰也不會想到,這番舉動竟在十六年后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陳毅與張伯駒的緣分始于1957年的畫展。那天北海公園的展廳里,兩位相差十五歲的文人初次碰面就擦出火花。陳毅摸著下巴端詳《平復帖》的復制品,突然轉身問:“張先生舍得把真跡捐了,不怕后人罵你敗家?”張伯駒捻著長須笑道:“陳老總帶兵打仗都不怕死,我這點字畫算得什么?”兩人相視大笑,棋盤隨即擺開。
棋盤上的廝殺最見性情。陳毅落子如排兵布陣,張伯駒則講究運籌帷幄。三局下來,陳毅拍著大腿感慨:“都說文人酸腐,我看張先生倒有虎將之風!”這話不假,當年張伯駒為保《游春圖》不被古董商倒賣,愣是抵押了北京弓弦胡同的宅院。陳毅聽聞此事,特意讓警衛員扛了壇四川老窖上門:“拿酒換故事,張先生這買賣做不做?”
特殊年代的風暴來臨時,陳毅正躺在病床上輸液。聽說張伯駒被下放吉林,他撐著虛弱的身體給老部下打電話:“我那老棋友是塊璞玉,你們得給我護好了。”這話傳到張伯駒耳中時,夫婦倆正在長春的寒夜里修補古籍。潘素把凍僵的手指湊到煤油燈前取暖,張伯駒卻盯著窗外的雪松出神:“陳老總這步棋,下得險啊。”
1971年深冬的北京胡同里,張伯駒裹著破棉襖給周總理寫信。墨汁在結冰的硯臺里化不開,他哈著白氣邊寫邊抖:“不求溫飽,但求能為國家再盡綿薄……”信紙末尾的淚漬暈染開來,像朵未開敗的梅花。這封信在章士釗的皮包里躺了半個月,終于輾轉送到西花廳。周總理用紅筆在信紙邊緣批注時,陳毅正在301醫院的病床上反復念叨:“張伯駒……張伯駒……”
追悼會現場的挽聯堆成花海,毛澤東卻在角落駐足良久。“仗劍從云作干城,忠心不易……”他逐字念完張伯駒的挽聯,突然轉頭問:“人呢?”張茜含淚搖頭:“他們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這話像塊石頭投入湖心,激起的漣漪很快漫向中南海。三天后,中央文史館的聘書送到張家時,潘素正在院里晾曬發霉的宣紙。張伯駒捧著聘書的手直哆嗦:“陳老總,這盤棋咱們下和了。”
1982年的春寒料峭中,八旬老人顫巍巍打開檀木匣。玉質圍棋泛著溫潤的光,仿佛還能觸摸到故人的體溫。張伯駒執黑子落在“天元”位,對著空蕩蕩的棋盤呢喃:“該你落子了……”窗外的玉蘭樹沙沙作響,恍惚間似有爽朗的笑聲穿透時光。潘素輕輕掩上房門,她知道,老棋友又要“廝殺”整晚了。
從故宮捐獻到追悼挽聯,兩個文人用半生時間下完了這盤大棋。陳毅在彌留之際寫給張伯駒的信,至今仍保存在中央檔案館。泛黃的信箋上字跡歪斜卻力透紙背:“先生教我字畫鑒賞,我贈先生亂世安穩,扯平了。”落款處的紅指印艷如殘陽,恰似他們那個年代的文人風骨,熾熱而坦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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