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虎嗅科技組
作者|陳伊凡
編輯|苗正卿
頭圖|《我的機器人女友》劇照
“AI原生100”是虎嗅科技組推出針對AI原生創新欄目,這是本系列的第「01」篇文章。
給Z世代女性專門開發情感陪伴機器人,會是一門好生意嗎?
曾在滴滴、小鵬汽車、鵬行智能供職的珞博智能創始人孫兆治認為這是一個藍海。18個月前,他創業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小鵬汽車旗下的機器人公司——鵬行智能擔任產品設計和品牌負責人。
一個多月前,AI圈的注意力開始被他和珞博智能吸引:在上半年透露“在退出一些具身智能項目”的投資人朱嘯虎投資了珞博智能,朱嘯虎是金沙江創投主管合伙人。虎嗅了解到,這筆數千萬人民幣的天使輪融資是珞博智能的第一筆市場化投資,上影新視野基金、金沙江創投聯合領投,零一創投跟投。
孫兆治告訴虎嗅,在與朱嘯虎聊了十幾分鐘后,這筆投資就被確定下來。“不投具身智能”的朱嘯虎對這個項目的基本判斷是:“AI創造情緒價值,是如今大模型應用領域一個靠譜的方向;切入市場的思路精準;團隊執行力強,技術方案能較快落地。”
6月底,我在上海見到了孫兆治,他戴著銀邊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帶著些許藝術氣質,從他的衣著中可以感受到作為設計師的品味。我們的對話,發生在徐匯區人工智能小鎮,這里匯聚了中國東部最核心的AI新動力。因為面試,孫兆治晚了幾分鐘,招到合適的人,是如今業務增長階段,讓他投入時間最多的事情之一。你幾乎很難從這位創始人身上看到一絲情緒波動,正如其說話語調一樣沒有波瀾,但他卻正在做一件最需要洞察情感并提供情緒價值的事。
芙崽產品圖 圖片來源:珞博智能官網
珞博智能在人工智能小鎮一座孵化器的辦公室里,門口的易拉寶,印著公司最新上市的產品——芙崽Fuzozo,一款毛球狀的AI陪伴機器人,進門的桌上放著幾個桌面機器人的樣品,這是珞博機器人最早的幾款產品形態。孵化器的對面,是人工智能創智學院,這里正在孵化從0到1的創新。6月27日,珞博的第一款產品芙崽在京東開售,開始十分鐘就賣出了1000多臺。
創立珞博智能之前,孫兆治已經在汽車和機器人行業浸潤多年。他幽默地“吐槽”自己的職業經歷“都陰差陽錯成為這些公司的頭幾號員工”。2015年他加入小鵬汽車,負責小鵬內飾設計;2017年,孫兆治加入了滴滴,成為了滴滴造車項目的產品負責人;2020年小鵬成立了機器人公司鵬行智能,他又負責了機器人全線產品的設計和品牌工作。
如果梳理孫兆治過去的經歷,幾乎都沒有離開“AI+硬件”這個關鍵詞組合,他說他堅信AI+硬件已經來到爆發前夜,而承載AI的硬件一定不只是手機或電腦。
“對待軟件嚴肅認真的人,應該制造自己專屬硬件。”在我們交流之初,孫兆治就引用了Alan Kay的這句話,這句話同樣獲得了史蒂芬·喬布斯的認同。
至于為什么最后做的是情感陪伴方向的機器人,那是他在鵬行智能(小鵬汽車的機器人公司,下稱鵬行)三年想明白的事兒。
在鵬行早期階段,團隊希望做ToC的機器人產品。當第一款四足機器人——機器馬研發出來之后,孫兆治發現,其商業場景很難落地,“技術發展還沒到那個階段”。
2021年,當ChatGPT重新定義了人工智能的技術架構和表現形式,鵬行馬上開始做人形機器人。產品出身的孫兆治很快發現,人形機器人的技術門檻更高,商業化路徑更不清晰。但在機器人中的技術棧卻可以外溢成許多不同的產品形態,情感交互,是商業化路徑最清晰的一條。
值得注意的是,AI情感陪伴賽道在2025年的CES上成為了最熱門的焦點之一,日本初創公司 Yukai Engineering推出了一款Mirumi的陪伴機器人,售價大約70美元,會做出簡單的反應動作;日本卡西歐推出了一款AI寵物機器人Moflin,通過獨特的聲音和動作和人建立情感鏈接,售價約合人民幣2814元。
孫兆治看來,情感陪伴機器人賽道真正的競爭還未開始,還有許多大公司還在水下,摩拳擦掌,準備下場。珞博的產品已經開始量產,正在構建自己的優勢。
他說泡泡瑪特是很好的學習對象,但同時也說IP只是吸引用戶的第一步,用戶體驗才是讓用戶持續使用產品的關鍵。
一場源于小鵬人形機器人的技術外溢
虎嗅:你決定做一個機器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思考路徑是什么樣?
孫兆治:我始終相信史蒂芬·喬布斯的那句話,“如果你真的把軟件看足夠重要,你會做自己的硬件”。陪伴類AI,最適合承載的是手機、電腦,還是新的硬件?我們其實是沿著這條路在思考。
虎嗅:為什么你會判斷,最終承載的形態是機器人而不是手機APP這類的形式呢?在此之前也有不少APP類的情感陪伴應用。
孫兆治:我的聯合創始人Yuna之前做的工作就是模型在情感陪伴方面的app應用。Yuna之前在豆包和MiniMax,國內做情感陪伴和角色扮演類模型最好的兩家公司。在我們看來,這類產品以APP形式存在,并不是陪伴模型最適合的載體。
因為陪伴類用戶需要的是沉浸感,手機上目前沒有任何一個APP可以實時調用你的攝像頭、麥克風,把它呈現在一個恰當的位置和形態產生情感交互,同時在不同APP之間切換,也不現實。逐漸會發現,需要一個獨立的硬件做這件事。
站在我做機器人經歷的視角,我在小鵬鵬行負責產品和品牌,一直要思考一個問題,就是下一個進入千家萬戶的機器人形態到底是什么?
這其中的關鍵變量仍然是大模型。大模型帶來了新的交互模式:多模態自然交互。相比之下具身智能其他的技術棧,比如運動控制、精細操作,現在還停留在技術路線的爭議階段,其實挺難判斷它的商業化。如果從自然交互方面思考,情感陪伴機器人將會是更快的商業化落地方向。
虎嗅:你在鵬行機器人成立之初就加入,一直做機器人,是否可以展開說說這段經歷,這個項目如何開始?經歷了什么樣的產品迭代?
孫兆治:2020年小鵬做機器人,瞄準的是To C。當時還沒有“具身智能”這個詞,我們叫通用機器人。
我們在to C方向上嘗試了兩年,最早我們想做一個有錢人家的大玩具,所以做了個機器馬,小孩子可以騎著出街。很快我們發現這個產品方向有問題:太貴,且太不可靠,連基本的安全性都很難保證。本質上是技術發展還沒到那個階段。
虎嗅:商業價值變得不那么大了,所以你們下一步做了什么?
孫兆治:2023年,我們做了一個很大的轉變,我們從四足機器人開始做人形機器人。
虎嗅:2023年正好是“機器人覺醒”之年,當時發生了不少事,英偉達創始人兼CEO黃仁勛2023年表示人工智能下一個浪潮將是“具身智能”,馬斯克也是在2023年展示了其人形機器人Optimus,國內來看,鵬行是第一批做人形機器人的公司,宇樹科技還沒有跑出來。
孫兆治:對,我們全面轉向人形機器人時,宇樹差不多晚了半年左右才切入這個賽道。人形機器人的技術難度更大,它需要跟物理世界進行更深度的交互,但這個方向我們認為比四足機器人更有價值,因為四足機器人只是解決移動問題,移動相比操作而言價值有限,而且其實有很多其他的方式可以解決。
虎嗅:人形機器人如果是一個技術價值更高的事情的話,為什么沒有想繼續在鵬行把這件事做出來,而是想在那個時間點出來創業?
孫兆治:我個人的興趣還是在產品和商業化上,就是能夠做一個實實在在對用戶有價值的產品,交付到用戶手中,看到用戶真實的用起來,然后給你反饋,然后你持續完善它。這個過程讓我覺得很爽。
做具身智能三年,我發現從具身智能技術棧中取一部分做商業化應用,這樣的機會還挺多的,值得創業去做一做試試。比如說機器人的情緒價值這件事,我覺得它是會優先于生產力價值先落地的一個場景。
半年前我說想做一款交友類機器人,大家還不理解
虎嗅:在小鵬機器人的時候你就想明白了要做AI情感陪伴硬件,怎么尋找自己的目標用戶并確定這是一個真實需求?市面上現在有很多AI陪伴產品,但新鮮勁過了就被閑置了。
孫兆治:我們從很早就認為Z世代女性用戶是這類產品的最佳目標用戶。我們調研了市面上大量AI陪伴類APP軟件產品,看背后的深度用戶畫像,幾乎全是Z世代女性,國內國外展現出了一致性。AI已經能夠和她們產生某種“情感羈絆”。有論文專門研究過,人的一生有兩個年齡段最孤獨,一個是二十多歲剛畢業的時候,還有一個就是七十歲以后。我們訪談的用戶會說她們晚上會跟閨蜜打長達1小時的電話。
我們早期也研究了兒童人群,其實兒童本質并不孤單,也不焦慮,他的需求純粹是好奇心和新鮮感,這就很難構建出長期粘性和所謂“情感羈絆”。
虎嗅:在解決用戶的情感羈絆和用戶體驗上,你們做了哪些事?
孫兆治: 我們花大力氣自研了一套長期記憶,情緒與性格系統,和養成體系。
虎嗅:拆解一下難點?
孫兆治:其實難點不在底層技術上,而在于如何理解這個垂直場景,并最大化地去應用技術。比如長期記憶,框架論文里都有,但在特定場景下,應該記住什么,應該recall什么,應該往哪個方向去反思,都要求你充分理解場景需求。情緒與性格更是這樣。養成體系,基本上是一個游戲數值系統與模型的融合,它的難點在充分理解場景和模型能力,然后巧妙結合。
虎嗅:我們現在接入的模型是什么?如何選擇這些模型?
孫兆治:我們在服務端做了一個挺復雜的Agent,不同模塊接了不同的模型。對話模塊我們需要高實時性并且角色演繹能力足夠強的模型;長期記憶的反思我們需要強推理模型來處理。
虎嗅:Gmail創始人Paul Buchheit說過,一款產品需要很簡單,并且有三個很棒的功能進行深度結合。在產品方面,你們做了哪些加法?又做了哪些減法?
孫兆治:我們最早做的產品原型機是一個多模態小機器人。它既可以擺在桌子上,又可以通過小配件掛在身上,你可以把它帶出去,跟Gopro一樣記錄生活。它有一個攝像頭,有麥克風,有很多小電機,像個小巧的人形機器人。脖子可以轉動,打招呼的時候可以轉過頭來看著你回答,看你今天的狀態,得出你今天的心情,然后看你穿什么衣服,猜今天可能要去干嘛,再結合到對話里。
虎嗅:這個產品做了多久?
孫兆治:我們從24年8月開始做,第一個demo出來是九月份,做到十一月份,中間迭代了三次。
虎嗅:為什么最后沒用呢?
孫兆治:我們做了好幾輪用戶深度研究,讓用戶感受這個產品。用戶其實挺喜歡這個產品的,但我們發現他們喜歡的點可以做得更精準、更有效一些。另外就是大家覺得太貴。
虎嗅:當時定價打算在什么范圍?
孫兆治:要賣的話,起碼要到1000多到2000元。
虎嗅:用戶感興趣和不感興趣的點分別是在哪些地方?
孫兆治:用戶對很多東西都感興趣,但你得結合成本去思考這個問題。最打動用戶的是“它懂我”,能記住和主人經歷的日日夜夜,還能給到滿滿的情感支持。用戶對能隨身攜帶和社交屬性也很感興趣。用戶對全身可以動這件事,有那么點興趣,但它的成本很高,只有少部分人會為這個付費。我們想要覆蓋更大的人群,所以這個就應該做減法減掉。
虎嗅:意識到這件事之后,你們最后做了什么決定?
孫兆治:我們決定做減法,把它做小、做輕、做便宜,然后把用戶最喜歡的部分做一個最小集出來。我們用兩天的時間就做了一個外觀的原型出來,團隊里90后95后的女孩子都超喜歡,于是就知道產品形態找對了。
虎嗅:能說說你們創業的第一筆錢來自哪里?
孫兆治:來自朋友,在去年年中。
虎嗅:當時沒有想過拿機構的錢原因是什么?
孫兆治:我們一開始也想拿機構的錢,但發現在那個階段很難。當時很多機構對我們做的事情非常不理解。他們會說:為什么要做硬件?這個東西不是一個APP就可以解決的嗎?也會問,情緒價值是個啥?這個概念聽起來太“玄妙”了,不夠量化。那個時候泡泡瑪特還沒有今天這么火。而且當時國內普遍對模型能力沒有那么有信心,我們說要做一個和人交朋友的智能體,很多人會覺得這個事情不可能做得到。
我們就想,那就先拿信任我們的一些朋友的錢,先把東西做出來。
虎嗅:這樣的行業認知發生變化,大概在什么時候?
孫兆治:到今年初,這些問題就逐漸沒人再問了。這個跟DeepSeek的橫空出世有關系,跟去年CES也有關系。但我們自己的這個認知從去年初開始就一直沒變。
所以我覺得很多有想法的創始人千萬不要被資本市場的認知帶偏了,當你自己在某個領域做著最前沿的事,思考著最深度的問題的時候,外部的所謂“共識”肯定是滯后的,但這也恰好是你的時間窗口。
虎嗅:所以金沙江創投的融資算是你們第一筆市場化投資機構的融資?
孫兆治:對的。
虎嗅:還記得那是個什么樣的場景?花了多長時間讓投資方做這個決定?
孫兆治:我跟朱嘯虎總聊了十幾分鐘,然后他就決定投我們了。我現在做的事情邏輯也很簡單,用新技術做一個對用戶有價值的東西。朱總看了這個產品后就說,一定能賣,找目標用戶非常精準,產品的幾個亮點都很精確,然后看了下團隊,認為團隊沒問題,就投了。
泡泡瑪特是一個很好的學習對象
虎嗅:現在AI陪伴機器人市場也開始卷起來了,藍海逐漸要變成紅海,這會讓你覺得焦慮嗎?
孫兆治:現在看到的這些友商基本都是初創團隊,我覺得真正的競爭對手都還在水下。比如米哈游、泡泡瑪特,他們有自己非常好的IP以及渠道,我認為他們遲早會下場。
虎嗅:你關注到最近Labubu(泡泡瑪特旗下的一款IP)的爆火了嗎?
孫兆治:Labubu問世好多年了,最近的爆火從市場運營的角度很值得研究。泡泡瑪特是個很好的學習對象,從他對IP的塑造,再到如何做渠道,包括出海的節奏,我認為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虎嗅:大公司有錢、有場景、有IP、有技術棧還有渠道,那個時候,創業公司怎么辦呢?
孫兆治:我在大公司也帶過創新業務,大公司看似什么都有,但往往缺最重要的兩樣東西:“決心”和“效率”。其實有大公司早期接觸過我們,后來打算自己內部組團隊做,結果花了更多的錢、更多的時間,也沒搞出來。我們現在已經有了先發優勢,錢也夠,也沒有任何包袱,怎么高效怎么來,跑得會比大公司更快。
虎嗅:你們如何快速通過第一款產品積累到足夠多的用戶?
孫兆治:小紅書基本上是我們的用戶聚集地。我們三月份開始在小紅書上做了個官方賬號,沒過多久就有了幾千個粉絲,積累了一千多個對Fuzozo芙崽非常喜愛的種子用戶,最近一輪內測用戶也是從他們中間選出來的。任何新產品,在早期獲得1000個核心種子用戶非常重要,我們的種子用戶給我們的產品開發和傳播貢獻了巨大的價值。
虎嗅:出海是否在未來規劃中,以及大概會是什么樣的節奏?
孫兆治:下一步一定是出海,已經在準備了。我們會先去東亞、東南亞,策略和泡泡瑪特相似,這個品類要先去和中國文化審美相近的地方。
犯過最大的錯誤在招人上
虎嗅:回看創業歷程,你犯過最大的錯誤是什么?
孫兆治:招人的時候過于注重能力,忽視了理念的一致性,招進來的人不適應團隊理念,影響整個團隊的效率和產出。所以我們現在雖然活很多,但團隊擴張節奏不快,就是要保證每一個人都是對的。
虎嗅:現在最大的焦慮來自哪里?
孫兆治:眼下比較關注的工作,就是保障產品質量的前提下,讓產能盡快跑順。另外從組織層面來說,團隊應該是怎么樣的一個擴張節奏,以及如何能夠在人員增多后依然保持高效,也是我近期比較關注的。
虎嗅:你覺得這次創業和前幾次有什么心態上的不同?
孫兆治:以前是產品經理型創業,就是總想證明自己對產品的理解是對的,對產品的所有細節都有執念。現在的心態是,用自己的產品sense,找到一個足夠藍海的方向,搭一個舞臺,然后讓足夠有才華的人愿意在這個舞臺上做自己擅長的事,共同成就一個更大的事情,對現在的我來說是更大的滿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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