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3月,北京時間清晨七點整,‘孫健同志嗎?請立即返京,有緊急通知。’”電話那頭的男聲毫無起伏,卻像一記重錘砸在屋子里。話筒剛落,妻子林惠就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是不是工作出變動?”孫健平靜地點頭,輕描淡寫一句:“大概是要我回爐當工人,這事兒早在我腦子里演練過無數次。”
從副總理回到工人,這種跌落對普通人而言近乎天塌,可孫健并未多言。他簡單收拾兩件行李,把那件穿了多年的灰呢大衣疊得整整齊齊,隨后看了看妻子:“放心,我沒那么脆弱。之前是借了組織的光,現在收回去,也算物歸原主。”林惠的眼圈一下紅了,卻被他的鎮定按住情緒。
把時針撥回三年前。1975年,全國四屆人大召開,一張39歲面孔出現在國家領導人名單里——天津市委副書記孫健,被任命為分管工業、交通的副總理。那年會場上有人小聲感慨:“這么年輕就坐到這把交椅,怕是史無前例。”其實連孫健本人都摸不清門道,只記得周總理勉勵他多下基層,“三年里先別急著拍板,多把時間花在車間爐臺。”
政治舞臺的鎂光燈兇猛刺目,他卻把自己定位成“學徒工”。白天在國務院主持會議,晚上鉆進首鋼、天津拖拉機廠的車間找工人聊天。秘書們回憶,他最愛用筆記本記錄日常,連螺絲規格、爐溫曲線都手寫。有人邀他去釣魚放松,他連連擺手:“釣不上魚,反倒添麻煩,不如聽工段長一句牢騷。”
有意思的是,一次中南海散步,他偶遇谷牧。谷牧打趣:“怎么還沒把愛人、孩子接進來?”孫健笑道,“學徒期間不興帶家屬,等熬出師再說。”一句話把自己放在最低處。或許他早知這頂桂冠系得太松,風一吹就可能飄走。
粉碎“四人幫”后,政治生態急劇回調,來自工農基層的幾位副總理、人大副委員長陸續退場。吳桂賢、李素文先后主動請辭;陳永貴也在1980年申請退休。孫健心里明白,輪到自己只是時間問題。失眠癥隨身多年,一旦夜深他會起身到窗前抽支煙,嘴里嘟囔:“早晚得歸隊,急什么。”
3月返京那天,文件簡短:解除國務院副總理職務,回原籍安排勞動。沒有“組織處理”四字,也沒有調查組。走出中南海正門,警衛給他敬禮,他笑著回禮,順手把工作證交了回去。晚上到家,他先安慰妻子:“這是在預料之中,能平安落地就不錯了。”林惠聽完長舒一口氣,卻仍擔心他的心理落差。孫健拍拍胸口:“我當工人出身,脫掉西服,還能掄扳手。”
回津后,他進入天津齒輪廠,被分到技術革新小組。第一周便鉆進車床,研究一種自動送料裝置。工友起初對這位前副總理有距離感,幾次看見他推著工具車滿地找材料,才放下戒心。有人悄悄問:“孫副總理,習慣嗎?”他揉揉油污的手掌,“叫我老孫就行,我總算睡踏實覺了。”那晚,他真的一覺到天亮,困擾多年的失眠不治自愈。
1985年,廠里要開發大型數控機床,技術科把41份方案擺在桌面。孫健挑燈逐頁審閱,提出降低成本8%的方案,最終被采納。項目通過驗收,廠長當眾表揚:“老孫是咱們的頂梁柱。”會后有人打趣:“這算不算‘二次提拔’?”孫健樂了,“我原本就是齒輪里的一個齒,哪里來的提拔。”
1997年11月,癌癥將他拉下了工作臺。同事們自發湊錢置辦葬禮,靈堂左側擺著一只花籃,挽帶寫著“谷牧敬挽”。林惠看到熟悉的名字,眼淚奪眶而出,“他沒忘記老孫。”那天,沒有中央專車,沒有儀仗,只有樸素的哀樂和幾十名工友。一個副總理的名字與一位普通經理的遺像放在一起,顯得格外靜謐。
不少人疑惑:孫健究竟因何被免?官方文件從未點名“四人幫”牽連,更沒有經濟問題。歷史學界普遍認為,1975年那次“工農干部集中進入高層”帶有明顯過渡性質,之后撥亂反正,干部隊伍需重新調配,生產崗位急需熟知一線的技術骨干,孫健恰好契合這個需求。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時代把他抬起,又在合適的節點將他放回原處。
不得不說,孫健的經歷很能說明一個規律:個人行止往往受國家節奏牽引,順流而上不必張揚,退潮時亦無需抱怨。有人評價他“功名淡如菊”,他卻只在生前留下短短一句:“我最舒服的身份,是工人。”這句話并未刻在墓碑,卻印在了熟悉他的人的記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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