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下雨,我正蹲在院子里擦咸菜壇子呢。那西北風刮得呼呼的,還帶著沙粒直往我脖子里鉆。突然,我鼻尖一熱,好家伙,流鼻血了!
我趕忙摸紙巾擦,一抬頭,就瞅見陳默蹲在門檻上抽煙, 他張嘴就損我:“你這是整的哪一出啊?擦個壇子都能擦出血來。”
我沒搭理他,鼻血滴在藍布圍裙上。遠嫁到甘肅都187天了,這會兒突然想起上海梅雨季的日子,那時候多舒坦吶,哪像現在喲。
一、上海的夜,冷得能結冰
我叫林小蕓,38歲,上海人。離婚五年了,女兒跟著前夫去了澳洲讀書,每個月視頻時,她總說:“媽,你搬來墨爾本吧,我租的公寓有兩個房間。”我每次都笑:“媽在上海挺好的,有老同事約著喝早茶,弄堂口的阿婆還教我腌糖蒜呢。”
其實哪有什么糖蒜。離婚后第三年,我從廣告公司辭了職——不是因為累,是加班到十點回家,推開門連盞燈都沒有。廚房的碗堆成山,洗衣機里泡著前三天換的襯衫,陽臺的綠蘿旱得葉子打卷。
我蹲在地上哭,突然覺得這種日子太荒誕:我能給甲方寫十萬字的策劃案,能在地鐵上背下整版英文廣告,可連給自己煮碗熱湯面的力氣都沒有。
后來我開始玩社交軟件。倒不是想談戀愛,只是深夜刷到別人發“和老公一起包粽子”“帶娃去迪士尼”的動態,心里空得慌,想找個人說說話。
陳默就是那時候出現的。他的頭像是張掖丹霞地貌的照片,橙紅的山梁在夕陽下像燃燒的云。
朋友圈里全是西北的風景:夏日的草原上飄著白帳篷,秋天的胡楊林金得耀眼,冬天的祁連山覆蓋著雪,配文還帶著點粗糲的溫柔。
我第一次給他點贊,是他發了張凌晨三點的星空。他說:“在山丹軍馬場蹲星軌,凍得手指都僵了,可抬頭看天的時候,突然覺得活著真好。”我評論:“上海的夜只有霓虹燈,連星星都看不見。”
他秒回:“那你來甘肅看星星啊,我給你煮碗熱乎的牛肉湯。”這句話像根細針,輕輕挑開了我心里的繭。
二、他說“甘肅的風,能吹走你的孤單”
陳默比我大3歲,喪偶,有個12歲的兒子小航。他在張掖做旅游攝影,旺季時給旅行社拍宣傳照,淡季就在家接寫真單子。
視頻里的他皮膚黝黑,笑起來眼角有很深的褶子,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背后是爬滿葡萄藤的老墻。
“我這兒沒上海繁華,”他撓著頭說,“但房子是兩層的,院子里能種月季,冬天有地暖,夏天晚上睡覺要蓋薄被子。小航這孩子懂事,他說盼著有個新媽媽。”
我信了。因為他總在我胃疼時打視頻監督我喝熱水,在我加班到深夜時發段篝火晚會的錄音——“你聽,這是牧民唱的歌,比你們寫字樓的空調聲暖和吧?”他甚至托人從甘肅寄來一罐杏皮水,罐子上貼著便簽:“我媽生前熬的方子,治你這種總失眠的上海小囡最管用。”
那時我覺得,或許換個活法真的能好。上海的弄堂再熱鬧,也是別人的熱鬧;甘肅的風再粗糲,至少有個人愿意陪我一起吹。
去年深秋,我賣掉了徐匯區50平的小公寓。簽完賣房合同那天,中介問:“林小姐,您真不后悔?這房子過兩年能漲不少。”
我望著窗外飄著的梧桐葉,想起陳默說的“院子里的葡萄藤秋天會變成金黃色”,笑著搖頭:“不后悔,我要去種新的葡萄藤了。”
我留了200萬給女兒,帶著100萬積蓄,揣著戶口本,坐了27小時的火車到張掖。陳默舉著“接林小蕓”的紙牌站在出站口,他身后是湛藍的天,云低得像能摸到。他說:“媳婦,咱回家。”
那時候,我以為這就是“回家”了。
三、甘肅的日子,比上海的夜更冷
現實是從開始的一口飯開始崩裂的。陳默家在張掖城郊的老房子里,兩層磚樓,院子里確實有葡萄藤,可藤蔓上纏著去年的枯葉子,風一吹就簌簌往下掉。
第一天晚飯,婆婆(陳默的母親,我之前不知道他母親還在世)端來一盆手抓羊肉,油光發亮的肥肉堆的像山,我說:“阿姨,我吃不了這么多肉。”
她把筷子一摔:“嫌我們西北人粗鄙?我們默子娶個上海媳婦,倒金貴起來了!”
陳默打圓場:“媽,小蕓剛到,口味得慢慢調。”可從那以后,餐桌上再沒出現過青菜——婆婆說“上海人嬌貴,吃不得粗茶淡飯”,其實是故意給我難堪。
更難熬的是小航。那孩子總板著臉,我給他買的新書包被他扔在院子里,雨水泡得變形;我熬的銀耳羹,他嘗了一口就吐在地上:“我媽熬的比這甜。”有次我幫他檢查作業,他一把搶過本子:“不用你管!你又不是我媽!”
陳默總說:“孩子剛沒媽兩年,你多擔待。”可他自己呢?旅游旺季到了,他天不亮就背著相機出門,半夜才醉醺醺回來,身上混著酒氣和羊肉膻味。我給他擦臉時,他嘟囔:“你看,我拼命賺錢不就是為了這個家?”
讓我崩潰的是上個月。我想找份工作——上海的廣告經驗在張掖根本用不上,跑了十幾家公司,要么嫌我“年紀大”,要么說“我們這小地方不需要花里胡哨的策劃”。最后在超市找了份理貨員的工作,每天站八小時,腳腫得像發面饅頭。
那天我下班回家,正撞見小航把我的面霜擠在馬桶里。我喊他:“小航,你怎么能這樣?”他歪著脖子笑:“反正你有的是錢,我爸說你賣房子賺了三百萬呢!”
我腦袋“嗡”的一聲,沖進臥室找陳默。他正躺在炕上刷手機,我舉著空面霜瓶問:“你是不是和小航說我有三百萬?”他頭都沒抬:“說就說了,咱爺倆還能圖你錢?你嫁過來不就是和我過日子的?”
我突然想起在上海的最后一個夜晚。我坐在空蕩的公寓里,摸著冰涼的墻面,心里像揣著團火:“去甘肅吧,去有熱炕頭的地方,去有人等你回家的地方。”
可現在,熱炕頭燒得我后背發燙,卻沒有一個人等我——婆婆嫌我“事兒多”,小航當我是“外來的”,陳默的溫柔,早被西北的風刮得沒了影子。
四、想走,可哪里是退路?
上周二,我在超市理貨時突然流鼻血,止都止不住。同事幫我叫了陳默,他在電話里不耐煩:“我正給旅行團拍日落呢,你自己去診所看看。”
我捂著鼻子走了兩公里到診所,醫生說:“你這是干燥性鼻炎,西北的氣候不適合你,要么搬回南方,要么慢慢養。”
那天晚上,我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抬頭看星星——陳默說的“能摸得到的星星”確實亮,可亮得讓我心慌。
我翻出手機里上海的老照片:弄堂口的生煎攤、外灘的燈光、女兒小時候在迪士尼拍的照片。突然就哭了,聲音大得驚飛了院角的麻雀。
陳默從屋里出來,蹲在我旁邊抽煙:“又怎么了?”
“我想回上海。”他掐了煙頭:“回?你當這是旅游呢?要走也行,把十萬彩禮還我。”
我愣住了。當初他給的彩禮是十萬,我收了,但婚禮辦得潦草,連件金首飾都沒買。這半年我買菜、交電費、給小航買衣服,哪筆錢不是從我的積蓄里出的?
“我在這兒當免費保姆,當受氣包,就值十萬?”我喊。
他冷笑:“你要覺得不值,就別回上海啊。好好當你的陳家媳婦,把小航拉扯大,把我媽伺候走,等我老了,給我端碗熱湯面——這不就是你要的‘過日子’嗎?”
我啞口無言。
昨天女兒視頻時,我沒敢說這些。她舉著墨爾本的藍天問:“媽,甘肅的星星是不是特別亮?”我對著鏡頭笑:“亮,亮得很。”
掛了視頻,我蹲在衛生間哭。鏡子里的我皮膚干得脫屑,眼角的皺紋比在上海時深了一倍。西北的風沒吹走我的孤單,反而把我吹成了一座孤島——往前是看不見頭的日子,往后是回不去的上海。
現在我坐在炕沿上寫這些字,窗外的沙棗樹沙沙響。陳默在客廳和小航打游戲,婆婆在廚房剁羊肉,刀背敲在案板上的聲音,像極了上海弄堂里阿婆剁糖蒜的動靜。
可糖蒜是甜的,這里的日子,怎么這么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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