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劉少華

《風起前的蒲公英》海報受訪者供圖

《風起前的蒲公英》劇照受訪者供圖

“蒲公英，蒲公英，飛到西，飛到東。隨風飄揚看世界，悄悄落地沒有聲……”當音樂聲響起，電影院中，一會兒傳來哭聲，一會兒傳來笑聲。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里，觀眾的情緒在音樂聲中起起伏伏。

這是一部紀錄電影，名叫《風起前的蒲公英》，6月25日起在全國藝聯專線上映。來自清華大學清影工作室的創作團隊，將鏡頭對準了一群極具代表性的孩子，記錄下了他們在少年時代的歌唱、歡笑與迷茫。

一個特殊的合唱團

蒲公英中學位于北京大興區，是北京市第一所經政府批準的、專門為外來務工人員子女開設的初中。這所學校有一個合唱團。

紀錄片里的故事發生在2017年。那時，學校音樂老師袁小燕已在合唱團工作了8年。每年新生入學時，她都要選一批熱愛音樂、基礎條件好的初一學生加入合唱團。這一年的特殊之處在于，最初建立在廢棄車間里的蒲公英中學即將搬到新建的現代校舍。在老校區的最后一年里，合唱團迎來了新一批孩子，而升入初二的團員們則需要和家人面對未來的選擇。

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本片導演、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梁君健回憶，他最早是聽說這里有一支合唱團，孩子們在小學時幾乎都沒有上過音樂課，但經過初中一兩年的訓練，可以和專業合唱團同臺競技。

“在我的設想里，這會是一個逆襲的勵志故事——一群小學時連音樂老師是誰都不知道的孩子，去借助音樂實現他們的夢想，證明他們的人生價值。”梁君健告訴記者，他希望跟隨袁老師以及團里最出色的幾位同學，去拍攝他們為比賽做的準備，記錄他們在舞臺上的優秀表現，最終展現音樂給他們帶來的自信與成長。

一開始，拍攝的確如預想那樣。梁君健說，一進校園就發現這里生機勃勃，孩子們在操場上大叫大鬧，充滿歡聲笑語。

這些孩子，被紀錄片如實記錄下了年少時的模樣——

初二的張展豪已經來北京7年了，他是不折不扣的“孩子王”，會彈吉他，大大咧咧。教室屋頂上，他在紙飛機上寫下自己的夢想，“成為一名歌手”，然后劃掉了。

13歲的權煜飛，家里貼滿一墻獎狀，是蒲公英中學合唱團的“野生探險家”，閑暇時間自己掛著公交卡滿北京溜達。他對世界有獨到的看法，比如——“每個人都是一個好苗子，有的栽在了黑土地里，有的栽在了紅土地里，有的栽在了沙漠里”。

跟權煜飛同年級的王路遙，過去總是默默無聞，卻在兩年中變成了合唱團團長，甚至在一次慈善演出后，拉著同學們與明星黃曉明合了影。

年齡最小的王小云，一入合唱團就展現出不同尋常的音樂天賦，在鋼琴伴奏下，唱出了一個High C的高音。在父母支持下，她打算堅定地走音樂道路。

但事實證明，發生在蒲公英中學的故事，和預想的并不一樣。

沒有主線人物的成長故事

對于拍攝紀錄片，清影工作室有著豐富的經驗。

清影工作室創始人、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雷建軍告訴記者，工作室專注于影視人類學研究及制作紀錄片，習慣于從微觀角度觀察和描繪某一群體，而非以宏觀角度進行研究。雷建軍介紹，這些紀錄片一般是由老師牽頭、校友負責技術、學生參與拍攝，使年輕人有機會參與項目并創作出成熟的作品。至今，已有7部紀錄電影在院線上映。

即便如此，《風起前的蒲公英》也讓創作團隊感受到了不小的壓力。這部從2017年拍攝到2019年的作品，積累了800多小時的素材，卻一度“找不到傳統紀錄片里的主線人物”。

蒲公英中學的校名寓意鮮明。蒲公英成熟后，風一吹，種子便會散落四方。作為外來務工人員子女，這所學校大部分學生的受教育經歷并不穩定，他們始終面臨升學的壓力和離別的無奈。而合唱團成員，也總在分分合合。

“每當我們開始熟悉一個孩子的時候，他就轉學了，從鏡頭前離開了。”梁君健回憶，“但蒲公英中學的老師說，你們在經歷的所謂拍攝上的小煩惱，其實是孩子們每天都在經歷的。”

這客觀上導致，在長達兩年的拍攝周期里，清影工作室一共拍了十幾個孩子和他們家庭的故事，送走了一個個拍攝對象，最終用了4年才完成剪輯。

拍攝過程很不容易。聯合導演之一劉張鉑瀧告訴記者，拍攝時一周去學校拍兩三天，周末再去學生家里拍攝一天，直到兩三個月之后，跟孩子們的相處才變得比較自然。影視人類學拍攝的方法，最大挑戰之一是需要長期跟拍，讓被拍攝者“忘記鏡頭”。“我們更多的是希望從孩子的視角去觀察他們周圍的世界。”

剪輯同樣耗時良久，從2019年持續到2023年。聯合導演之一唐韜告訴記者，開始時團隊一直頭疼如何流暢地組織敘事，最終創作團隊選擇了4個孩子，以他們依次離開合唱團的過程，展示影片對于成長的思考。在剪輯思路上也縮小了視角，專心講述和呈現這些孩子在合唱團和音樂相伴成長的點點滴滴。

結果是，盡管沒有拍到當初預想的“逆襲”故事，卻意外成就了一個有關成長的故事。

記下人生的歡笑和淚水

像紀錄片一樣，孩子們的少年時代也沒有劇本。但這部自然流動的作品，引發了創作團隊和觀眾的諸多思考。

“隨著拍攝進行，我們覺得在標簽之下，是屬于每個孩子自己的世界，是他們生動鮮活的青春，他們的少年時代。”梁君健感慨。“在這段與音樂為伴的人生旅程中，他們一直品嘗著屬于青春歲月的苦樂悲喜，并將它們深埋心底，轉化為成長的養分。”

即便時不時有淚水，屬于少年人的世界也總有歡笑。比如，因為合唱團有外出表演的機會，這些孩子會分外珍惜，他們總能在北京的高樓大廈、在中國網球公開賽現場，看到成年人忽略的美好。日常生活中，他們會細致地體會每一碗豆漿是不是甜的，會和老校區的花草樹木一起成長。

這樣的狀態，感染著這群負責紀錄的成年人。唐韜特別談到，在整個過程中感受到了與被拍攝對象的共情，他覺得片中孩子們的狀態治愈了自己。

這樣的關系，也持續到拍攝完成后，導演團隊始終與學校和這幾位主人公保持著聯系。幾年后，蒲公英中學合并了一所小學。袁小燕老師特別高興，她終于有了能在合唱團里待更長時間的學生，不必擔心孩子剛學會唱歌就要轉學了。他們發現，蒲公英的學生仍然熱愛音樂，袁老師的合唱團仍然是最受歡迎的課外活動之一。

“我們很高興能夠通過紀錄片給這座城市、給這段時光留下影像。我想這也是紀錄片的力量所在，因為紀錄片不受時間的限制，它會幫我們記下一些人生中的片段，記下一些人生中的歡笑和淚水。當我們隔了一段時間再去看這些片段，又會產生不一樣的感受。”梁君健說。

如今，當初的孩子們都已長大成人，有的上了大學，有的開始找工作，都步入了人生的新階段。

梁君健說，拍攝時他就有個想法，至少等孩子們高中畢業，紀錄片再上映。

6月22日，已經在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就讀的權煜飛來到了電影點映現場。當初古靈精怪的小男孩，如今已是朝氣蓬勃的大學生。電影院里，他跟觀眾們一起觀看了自己曾經的故事。

現場主持人問：“煜飛現在還會唱歌嗎？”

權煜飛說：“會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