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丨李德

出差浙江，下榻的舟山麗晶花園酒店旁，不過百步，便是定海道頭。晨起鍛煉，沿海步行，清冽的海風撲面而來，裹挾著咸腥的召喚。這青石鋪就的海岸線如一卷攤開的歷史長軸，在晨光中靜待閱讀。

定海道頭，古稱“南道頭”，位于東岳山之側。宋元時期，這里還是海域或海涂，隨著時間的推移，海涂漲積，東岳山與舟山本島相連，便成為船舶的靠泊之處，舟來舟往，漸漸變成了兵船重港乃至商貿之地。船靠岸，乘船者登岸上路，路之起始，也就是道之頭，故稱“道頭”。

漫步海邊，海水在朝陽下波光粼粼，好像無數珍珠閃耀。不禁讓人想起古人對大海的描繪。“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曹操筆下的大海，雄渾壯闊，包容萬象。而眼前的這片海，同樣承載著無盡的歷史與傳說。

她曾見證過悲壯的轟鳴。1840年秋，英艦如黑云壓城，炮口直指定海。總兵葛云飛率軍死守道頭，血染青石。如今道頭遺址公園的石碑靜立，上刻“忠藎可風”四字，字字如釘，將那段鐵與火的歲月牢牢楔入現實。撫過碑面，指尖微顫處，仿佛觸到民族記憶深處最灼熱的烙印。

海堤上老者垂釣，銀絲在晨光中輕顫。閑聊間得知其是漁民后代：“老輩說，葛總兵殉國前把官印交給親兵，喊的是‘城亡與亡，不離定海半步！’——這話刻在道頭人骨子里哩。”話音未落，一艘萬噸巨輪正破浪遠去，那長鳴的汽笛似在應答。古今交響間，道頭精神清晰可見。

向東徐行，道頭新貌漸次展開。集裝箱碼頭如鋼鐵森林聳立，橋吊舒展長臂，將“中國制造”穩穩送上巨輪。一名身穿工裝的港務人員說：“這里是大宗商品儲運基地，去年吞吐量破六億噸！”數字背后，是新時代的海洋長城——當貨輪代替戰船，塔吊取代炮臺，道頭以另一種姿態守護著海疆的經濟命脈。

道頭老街正上演華麗蛻變。斑駁木門內，一位“80后”海妹子將祖傳魚肆改造成海洋文創館。藍染布上躍動著銀色帶魚，貝殼風鈴吟唱海島小調。她自嘲倒：“老輩們都說我‘不務正業’，可直播間里‘舟山風物’點擊量已破百萬呢！”此刻她手中刻刀游走，一條木雕海豚漸顯靈性——守正創新，正是對傳統最深的致敬。

海天交接處，鴉片戰爭紀念館白墻肅立。館內多媒體沙盤上，紅色箭頭標記著當年英軍進攻路線，藍色光點則是葛云飛的布防點。動態演示中，清軍土炮的零星火光終被英艦炮火吞噬。解說員的聲音振聾發聵：“海權弱則國門危！今日萬噸巨輪自由往來，恰是昨日血淚換來的覺醒。”玻璃展柜里，葛云飛的佩刀寒光猶在，與窗外航母公園的遼寧艦模型隔空相望——從被動挨打到向海圖強，這道頭便是最好的觀禮臺。

不覺幾時，道頭海鮮排檔已炊煙裊裊。老板娘利索地翻炒著透骨新鮮的紅蝦：“阿拉用的都是生態養殖貨，連禁漁期都照樣供應！”她指向港內整齊的深水網箱。當年漁民搏命闖海，今日“藍色糧倉”科學供養。餐桌變遷里，藏著人類與海洋的深刻重構。夾起彈牙的蝦肉，鮮嫩中品出可持續發展的深意。

登上道頭燈塔。東南望，魚山綠色石化基地如地上銀河；西北瞰，甬舟鐵路跨海大橋似長龍臥波。一名年輕工程師在望遠鏡前興奮比劃：“等鐵路貫通，當年上海到舟山，英艦需走三天的水路，將只要九十分鐘就能到達！”海風忽烈，他的余音卷向星穹。此刻，我突然徹悟：葛云飛們以血肉筑起的，不僅是抵御外侮的屏障，更是民族向海圖強的精神大堤。

海堤盡頭，一群少年踩著滑板掠過“定海新道頭”招牌。身影靈動如飛魚，與紀念館浮雕上持矛御敵的兵勇奇妙重疊。歷史在此刻顯影——道頭青石記得所有潮汐：侵略者的炮火，建設者的夯歌，還有新時代弄潮兒的笑靨……

海風不會遺忘。

當萬噸巨輪犁開蔚藍，當跨海長橋刺破云靄，當漁家姑娘的刻刀在木紋中喚醒千年海魂——我們終于懂得，真正的定海神針，從來不是虛幻的法寶，而是一個民族在驚濤駭浪中始終挺立的脊梁。這脊梁曾為葛云飛的戰刀提供支點，而今正托舉著向海圖強的時代巨輪。

道頭晨光里，每個踏浪前行的身影都在續寫著同一部史詩：以忠誠為舵，以開拓為楫，以自強為帆，在這片祖先用熱血守護的海域上，駛向更加壯闊的深藍……

☆ 本文作者簡介：李德，新聞工作者。從事宣傳工作30多年來，在《人民日報》、新華社、《解放軍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國國際廣播電臺等中央級媒體和外宣媒體發表新聞稿件和理論文章3000余篇（幅），獲得過全國、全軍新聞特等獎、新聞獎和中國報告文學大獎，出版有《聽濤》新聞作品選。3次榮立三等功，1次榮立二等功。

原創文章，未經允許不得轉載

編輯：易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