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解放日報“抗戰?上海尋跡”報道組兵分多路,從不同視角尋找上海抗戰印跡。我們尋訪的第一路,便是重回當年戰斗歷史現場,回訪老兵和親歷者后代,追溯上海軍民同仇敵愾抗擊日本侵略者的英勇事跡。以足跡丈量精神,用歷史照亮前路。
一束潔白的鮮花靜靜地靠在花崗巖基座邊,不知是誰放的。花束包裝上印著一行字:追思先輩。
雨后的上海淞滬抗戰紀念公園,綠意盎然,莊嚴肅穆。我們凝望著名為《歷史之門》的雕塑作品,思緒飄向過往。
1937年8月13日,日本侵略軍向駐守在閘北寶山路及八字橋的中國保安部隊發起了進攻,“八·一三”淞滬會戰爆發。在上海的水路門戶寶山——淞滬會戰的主戰場,爆炸聲震耳欲聾……88年前的中國軍人,以血肉之軀抵擋著侵略者的鋼鐵巨獸,用生命書寫保家衛國的至高信念。
“誓與寶山共存亡”
友誼路1號的上海淞滬抗戰紀念公園,是昔日寶山城所在地。此處位于吳淞口,三面環海,地形突出,但城墻較矮,護城河溝淺窄,沿城無防御工事,防守困難。可要阻止敵人繼續深入,必須在此嚴防死守。
執行這項任務的,是中國軍隊第九十八師第二九二旅第五八三團第一營中校營長姚子青。1937年8月26日,原本駐防漢口的姚子青來到上海前線,眼前盡是老百姓拖兒帶女忍痛離開家鄉避難的凄慘情景,不遠處的江上,日艦正虎視眈眈。他當即激勵全體官兵,決心與日軍決一死戰。
此后連續多日,日軍的飛機、戰艦不斷以寶山城為轟擊目標,狂轟濫炸,使全城成為一片瓦礫。9月3日,日軍發動進攻,姚子青營600官兵士氣旺盛,與敵激戰一晝夜,僅金家巷陣地就斃敵200余人,傷者不計其數。5日,日軍包圍寶山城,全營官兵雖傷亡慘重,仍不動搖。
那天下午,第九十八師師部收到姚子青發出的電報:“敵艦30余艘排列城東門江面,飛機10余架轟炸各城門,戰車向我城門沖擊,職決遵命死守,誓與寶山共存亡……”
誓與寶山共存亡,也是這位出生于廣東省平遠縣大拓鎮墩背的貧苦農民家庭的將領,向所有抗日軍民發出的強音。1937年9月7日早晨,與敵軍連續血戰兩晝夜的姚營官兵大部分已經陣亡,隨著寶山城墻東南一角被敵艦大炮轟毀,日軍蜂擁而入。哪怕全營只剩二十余人,戰斗仍未宣告結束——子彈打完了,就與敵肉搏。
最后,姚子青壯烈殉國,年僅28歲。
姚子青營抗日犧牲處
姚子青營600多官兵死守寶山,全體壯烈犧牲的消息傳出后,中外為之震驚。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于1937年9月10日通電全國:“寶山之戰,姚子青營堅守孤城拼命,志氣之壯,死事之烈,尤足以驚天地而泣鬼神……”;1938年3月12日,毛澤東同志在延安各界群眾舉行的追悼抗日陣亡將士大會上,高度評價姚子青等烈士“是全國人民的崇高偉大的模范”。
1992年6月1日,位于如今上海淞滬抗戰紀念公園內的姚子青營抗日犧牲處被公布為“上海市紀念地點”。四年后的8月13日,“姚子青營抗日犧牲處”紀念碑立起。資料記載,碑石是靈巖山自然石,寬5米,高3米,厚1米,重26噸。其左下方亦有1米見方的靈巖山自然石,上刻碑文。
不只是姚子青,還有許許多多的中國抗日將士的名字為人所銘記。全面侵華之初,日軍曾經叫囂“3月內滅亡中國”,國際社會也對中國抗戰持悲觀態度。然而,令整個世界都沒有想到的是,僅僅在上海,中國軍隊就堅守了3個月。
愛國將領李宗仁后來在回憶錄里寫道:“淞滬之戰,簡直是以我們的血肉之軀來填入敵人的火海。每小時的死傷輒以千計,犧牲的壯烈,在中華民族抵御外侮的歷史上,鮮有前例。”
“熱血再流在東南舊戰場上”
寶山,扼長江與黃浦江之咽喉,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這里也是兩次淞滬抗戰的主要戰場,“一·二八”和“八·一三”的絕大部分重要戰役戰斗都發生在寶山境內。
上海淞滬抗戰紀念館
今天的寶山濱江綠樹成蔭,高樓林立,吳淞口國際郵輪港碼頭日日繁忙,無數中外游客在此乘坐郵輪游覽觀光。我們在煙波浩瀚的長江入海口,只見一艘艘輪船緩緩駛過。
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想起曾直接參與淞滬會戰羅店爭奪戰的第十四師師參謀長郭汝瑰在遺書中寫下的那段悲壯誓言:“我八千健兒已經犧牲殆盡,敵攻勢未衰,前途難卜……他日抗戰勝利之時,你作為名將,乘艦過吳淞口時,如有波濤如山,那就是我來見你了。”
羅店爭奪戰,常被視為淞滬會戰中最為慘烈的戰役之一,因此被稱為“血肉磨坊”。從1937年8月23日起至9月底,中日雙方聚集大量兵力在寶山羅店反復交鋒,展開激烈的拉鋸戰。裝備簡陋、缺少重武器的中國軍隊在日軍的堅船利炮和飛機轟炸下,整連整營地戰死沙場,許多營、團,甚至師,不到幾天就減員大半。
寶山濱江岸線
曠日持久的爭奪戰,使整個城鎮成為一片廢墟,戰場上尸積如山,血流成河,成為“一寸山河一寸血”最真實的寫照。但中國官兵們的士氣始終高昂不衰,趕來的增援部隊冒死進入火線,英勇反擊敵軍。許多村落常常是白天被日軍攻下,夜晚一到,中國軍隊發動反擊奪回。
8月24日,201旅旅長蔡炳炎在率領5000人夜襲進攻途中被日軍發現,緊接著,敵人的重炮彈狂風暴雨般落下來,一些中國戰士被一下子炸成兩截,但全旅將士依然勇猛沖殺,攻下日軍陣地。兩天后,當日軍大批增援部隊趕到時,蔡炳炎傳令:“本旅將士誓與陣地共存亡,前進者生,后退者死,其各稟遵!”
不幸的是,他在奮不顧身向日軍陣地突擊時突然中彈倒地不起,成為開戰以來第二個殉國的將軍,當時在前線的《救亡日報》記者記下了這悲壯的一幕:他的胸部被敵人的步槍彈貫穿時,還在揚著手高呼:“前進!前進!”倒下時,他喉嚨中“前進”的聲浪還隨著最后幾次微弱的呼吸吐了出來,一直到雙目閉上為止。
同在羅店前線采訪的記者曹聚仁,看到受了重傷的中國戰士在蒼蠅的嗡嗡聲中發出最后的喘息。“敵人完了。”一位操著廣東口音的戰士在奄奄一息中發出堅定又沉著的聲音,這位士兵告訴記者,自己參加過5年前的淞滬抗戰,“我以為在松潘風雪山嶺中了卻殘生了,皇天保佑我,讓我們的熱血再流在東南舊戰場上!”
千里跋涉 共赴國難
“八·一三”,讓四分五裂的中國終于開始擰成一股。
當時,全國各地的軍隊紛紛趕來上海參戰,千里跋涉共赴國難。在淞滬前線,除中央軍外,還有各系軍隊參戰,川軍、湘軍、桂軍、東北軍等先后投入戰斗。正如當時川軍將領劉湘所說,“只知抗敵是目前唯一的中心,只知抗敵解放中國是唯一的坦道”。
曾任國民黨陸軍第八師師長的陶峙岳,曾領軍在蕰藻浜接友軍之防。第八師由北伐初期一支湘軍改編而來,當時部隊千里迢迢趕到上海戰場時,很多士兵用的還是二十年代的漢陽槍和各種雜牌槍支,根本沒有重武器。但即便如此,“官兵有必死之志,輕傷者多不肯下火線,稍事包扎,繼續堅持戰斗”。從早到晚,打退了敵人多次進犯。
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第八師在蕰藻浜與敵人周旋了21個日日夜夜,部隊每天處在戰火硝煙之中,戰斗之頻繁激烈為前所未見。“后來有人問我,在當時那種艱苦的條件下,怎么能堅守21個日夜的?我說就是兩個字:‘死守’。”陶峙岳多年后回憶。
川軍第二十軍則從貴州開拔,士兵們穿著草鞋沿湘黔公路徒步奔赴上海,翻山越嶺,日行百余公里。當他們抵達時,以大場為中心的淞滬會戰新高潮正揭開戰幕,迎接他們的,是日軍以比雨點更為密集的槍炮彈瘋狂掃射,不少士兵應聲倒下,鮮血飛濺。
據親歷者描述,中國官兵們前仆后繼,絲毫不減沖鋒的銳氣。有一個排沖殺到敵軍陣地前時,竟只剩下一名士兵。他毫不猶豫地拔出刺刀,跳進敵軍戰壕,連續與四五個日本鬼子搏殺,最后拉響手榴彈與蜂擁圍上的敵軍同歸于盡。
歷時三個月的淞滬會戰,中日雙方參戰的兵力總數達近百萬人,重要的戰斗不下數百次。雖然中國軍隊損失慘重,但粉碎了日本的“速戰速決”戰略,極大地鼓舞了廣大民眾抗日救亡的愛國熱情和必勝的信心,也為上海和華東沿海地區工業的內遷,物資、設備和企業機構的轉移,文化、教育、科學事業和人員向后方撤退爭取了極為寶貴的時間。
1937年11月13日,國民政府發表告全體上海同胞書聲明:各地戰士,聞義赴難,朝命夕至,其在前線以血肉之軀,筑成壕塹,有死無退,陣地化為灰燼,軍心仍堅如鐵石,陷陣之勇,死事之烈,實足以昭示民族獨立之精神,奠定中華復興之基礎。
淞滬會戰凝聚起民族共識,“縱使戰到一兵一槍,亦絕不終止抗戰”。
原標題:《“八·一三”淞滬會戰遺址,尋蹤“誓與寶山共存亡”的姚子青們》
欄目主編:張駿
圖片:顧杰 吳越 攝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 吳越 顧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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