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個怪誕的玩偶最近火了。它有著長長的兔子耳朵;瞪得大大的眼睛上方,掛著一對做出兇狠狀的眉毛;扁圓的臉上還有一個咧到耳根的大嘴,呲著九顆尖牙;披著毛絨外套,伸出一雙四根手指的手和一雙鴨掌似的腳。它叫Labubu,據說把它作為禮物送人,對方會非常開心。Labubu在市面上最火的糖膠盲盒系列公開售價99元一只,重點是很難買到,線下的泡泡瑪特零售店里無貨,線上預約搶購也一直被秒殺。只有加價少則兩百,多則近千,才能購得心儀的款式。在TikTok上,Labubu話題播放量已達60億次。
Labubu是一種潮玩,也是藝術品的一種。根據定義,藝術品的創造者是藝術家,是藝術家通過智力和勞動取得的成果。同時,藝術品可以滿足人們的某種審美需要和精神需要。Labubu的設計者是中國香港藝術家龍家升,他最初以畫家身份,在繪本中創造了這一形象,爾后將之立體化。同時,Labubu也滿足了人們的精神需要。因此,它完全可以劃在藝術品的范圍內。
可Labubu和傳統意義上的藝術品又不太一樣。
我們一般認為,藝術品應該是真善美的化身,給人帶來美感。例如廣告設計界有著名的“3B”原則,喜歡運用Beauty(美女)、Beast(動物)和Baby(嬰兒)等元素,因為它們讓人聯想到可愛、純真、唯美、自然,最容易引發審美愉悅,贏得消費者的注意和喜歡。然而Labubu從外形來看,滿嘴的獠牙、大得夸張的嘴巴,不好看,不純真,跟傳統審美格格不入,因此有人“欣賞不來”。但愛不釋手者也不在少數,覺得它有著又兇又拽又調皮可愛的“反差萌”,頗具標新立異的“個性”。這不禁令我想起前些年也風靡一時的“蒙奇奇”,以“小眼睛”“黑皮膚”“麻子臉”出現在大眾面前,全然不是我們慣常認為可愛的大眼睛、白皮膚形象。想不到喜歡它的,也大有人在,認為它呆呆萌萌,惹人憐愛。這是藝術品出現在受眾面前時再正常不過也無可避免的現象??梢?,藝術沒有“好”“壞”之分,只有喜歡亦或不喜歡。
拋開明星帶貨的“效應”、“饑餓營銷”和可變獎勵的心理學因素,顛覆傳統美學的Labubu被追捧,是因為其給予人們在當下時代所需的精神享受和情感愉悅,而并非由于年輕觀眾審美降級,畢竟有太多例子可以證明,經典與傳統之美在今天仍然有廣泛的受眾。
Labubu在外形上的不完美,拉近了和普通人的距離。這種“親和”美學,讓它有了更廣泛的受眾基礎,特別是虜獲了不少30歲左右的人群的喜愛。根據一些報告的數據顯示,25歲至35歲人群占Labubu用戶比例高達62%。怪誕邪魅的表情,呼應了Z世代對個性的張揚;鋸齒狀牙齒與圓潤身體的矛盾設計,內心純真善良的人設和外表拽酷的對比,深度契合時下流行的矛盾美學,更滿足了年輕人“反叛又治愈”的情感需求。在Labubu的消費者中,65%將“情緒價值”列為購買的首要原因。情感,成為潮流藝術消費的核心訴求。年輕觀眾并非分辨不出美丑。他們既能擁抱經典藝術,也期許在藝術中得到心靈的撫摸和治愈,在現實生活中找到打破傳統、追求個性、表達情感、釋放壓力的途徑。這些都是藝術契合現代人情感表達的鮮活案例。
但是,一時走紅并不等于長盛不衰。單靠在特定時代下滿足一部分群體的精神娛樂,不足以使這件藝術品得以傳承。有多少想當年風靡一時的潮流藝術,今天卻少有人問津,多年前滿大街的流氓兔、Pucca,早被打入冷宮,年輕人聽到這些名字都不知所云。又有多少曾經人人都會哼上兩句的網絡口水歌,而今讓人根本想不起旋律。可見,流行的不一定是有文化內涵的。有一些藝術品承載的是流行文化,流行文化有時效性,過了風口,下一波或許就輪不上了。一些藝術品中的流行元素,在當時看來前衛時尚,過段時間便會讓人覺得“土”“落伍”。時代不同,審美偏好很難預測,推崇的個性發生了更迭,情感的訴求也在隨之改變。那些僅僅迎合某一時期受眾的藝術品大多也會被淘汰。已經有跡象表明,Labubu的熱度正在開始降溫。
要想長盛不衰,其背后必須要有文化和思想的支撐。這種文化底蘊,越是深厚越好,這種思想,越是全人類普遍共有的越好?!澳蹦倪复蟾怕蕰^續火下去,因為它為我們展示的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即便身為魔王轉世依然不為命運左右,頑強拼搏對抗,完成自我構建。波普藝術、浮世繪,在它們誕生的時代,都是所謂的潮流藝術,但直到今天還是魅力不減。前者有洞察社會價值觀變化和對消費文化深刻思考的意義,后者有著強大的東方傳統文化、美學和技藝的加持。再比如,不同時代的流行歌曲也有不少成為經典,至今依然在傳唱。其歌詞內容大多離不開親情、友情、愛情,這些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情感價值。
不久前筆者在微博上曾看到一位作家稱贊美術片《金猴降妖》中白骨精變身美艷村姑的橋段。這一段長達兩分半的“單人”表演,融合舞蹈動作、戲曲元素、音效配合,無比精致動人。白骨精的身姿和動態,有敦煌飛天舞的特色,極其靈動飄逸,可柔可剛,變幻莫測。其創造出的幽暗、神秘、恐怖又奇幻的氛圍,包裹著傳統文化、東方韻味,讓不同年代,不同年齡的人都驚嘆其藝術性。又如《大鬧天宮》中孫悟空的桃心臉,也在此后的各類藝術作品中得以延續。
給予人們情感愉悅,是藝術品的價值或者說功能之一。2022年甘肅省博物館文創部發售的一款“馬踏飛燕”毛絨玩具,把原本嚴肅的鎮館之寶銅奔馬變成了一個丑萌的綠馬,踩在小鳥身上,賤賤的表情,讓人忍俊不禁,消解了生活的壓力,舒緩了緊繃的神經,實現了藝術品的這一價值,受到眾人追捧。然而僅僅停留在上述情感愉悅的層面,不但不能使藝術品長盛不衰,還可能會走向“娛樂至死”的誤區。
美國媒體文化研究者、批判家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一書中,已經提醒過我們,警惕電視聲像媒介帶來的脫離語境、膚淺、碎化的現象,這在藝術品中同樣適用?!熬G馬”就是將藝術品娛樂化的一種。雖說它的藍本是馬踏飛燕,但實際上完全脫離了母體的藝術語境,沒有文化的直接支撐,也缺乏藝術性。時下Labubu流行,除了有人看重它帶來的情緒價值,也不乏大量跟風者的“無腦”追捧,當藝術品異化為流行文化符號,那么人們對其藝術性的關注或也消失殆盡了。另一方面,雖然這些“潮玩”被標榜用來張揚個性,但仔細想想這反而是個性的喪失。因為它雖看似多元,卻并沒有跳出一元性的局限,無非是換個顏色,改套行頭罷了。
對于那些為精神解壓而生的藝術品,我們不應否定,但它們如果想要延續長久的藝術生命,還需注入文化和思想的內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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