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棧橋的浪，那天是真瘋。正午的日頭把沙灘曬得燙腳，21 歲的姑娘彎腰去撈海里的手機，冷不丁地，兩人高的浪頭像頭野獸撲過來，嘩地把人卷進海里。不過半分鐘，人已經漂出五米遠，臉朝下，手腳撲騰得越來越輕，眼看就要沒了氣。

58 歲的劉玉榮正守著玉米攤，鐵皮桶里的玉米還冒著熱氣。她瞅見那浪里的影子，心里咯噔一下 —— 那姑娘扎著高馬尾，晃得像自家閨女放學時的模樣。沒等腦子轉完，她一把甩開推車的木柄，鞋都沒脫就沖進海里。

海水涼得像冰，浪頭砸在臉上生疼。她摸到個救生圈往姑娘身上套，可姑娘嗆了水，身子沉得像塊石頭。她咬著牙托了三次，膝蓋狠狠磕在礁石上，鉆心的疼順著骨頭縫往上竄 —— 后來才看見，那道口子有巴掌長，血混著海水往沙里滲。就一分鐘，她硬是把人拽回了岸，姑娘趴在地上咳海水，抬頭看見她，抱著腿就跪下來，哭聲里全是劫后余生的顫：“阿姨，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渾身淌著水往回走，給兒子打電話時，聲音還發著抖：“來替我看會兒攤，衣裳全濕了?！?沒人知道，她凌晨四點就起來煮玉米，推著兩百斤的車走三公里，手心的裂口沾了鹽水，疼得鉆心?？蓳Q了身干衣裳，她又站在攤前吆喝，玉米的甜香里，好像剛才那場生死較量從沒發生過。

傍晚姑娘提著牛奶來，袋子里偷偷塞了五百塊。劉玉榮推回去時，手背上的青筋都繃起來：“你媽供你讀書多不易，這錢留著買筆買本。” 后來才知道，那姑娘的媽打三份工，白天在餐館刷碗，夜里去工地守材料，五百塊是娘倆啃了半月咸菜攢下的 —— 那不是錢，是拿命熬出來的心意。

家里炸開鍋是在兒子看見她膝蓋的紗布時。小伙子攥著那塊滲血的布，嗓子都喊啞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您逞什么能?。∧菦]上來，我跟我姐咋辦？這個家咋辦??！” 他吼的是莽撞，可抖著的手暴露了真心 —— 對這個每天掙幾十塊錢的家來說，劉玉榮不是媽，是頂梁柱，是天。

網上的話難聽極了。有人說 “老太太能斗過浪？演的吧”，有人笑 “五百塊也好意思拿出手”?？僧敼媚锛业娜兆訑傞_在人前，那些話突然就噎住了。誰都懂了，單親媽媽打三份工供女兒，那五百塊里，藏著半個月的粥水，藏著母親的汗，藏著女兒的愧。

再后來，青島的風里都飄著暖。有人天不亮就去排著隊買玉米，說 “吃了劉大姨的玉米，心里踏實”；有人提著藥膏來看她的膝蓋，說 “您救了孩子，我們得護著您”。政府給她報了見義勇為，《人民日報》寫她的故事時，標題里有四個字：布衣英雄。

她閨女連夜做了塊木牌，紅漆寫著 “恩情玉米”，掛在推車前。她摸著閨女的頭，皺紋里淌著笑：“那浪里的姑娘，跟你一般大。當娘的，看見孩子掉水里，哪有不伸手的？”

沒過幾天，礁石那邊又傳來呼救。七八個年輕人，有的脫了 T 恤，有的來不及脫鞋，像箭一樣扎進海里。浪還是那么大，可這次，水里的身影不再孤單。

劉玉榮站在攤前，看著那些躍入浪里的背影，膝蓋上的疤結了層褐色的痂，像枚勛章。有人問她后怕嗎，她指著排到街角的隊伍笑：“你看這些孩子，都是來給我護駕的?！?/p>

海風吹過，玉米的甜香混著人聲，暖洋洋的。原來善意這東西，真像海邊的火種，只要有人點燃，風一吹，就能燒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