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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奧維耶多，近乎無償踢球兩年后，40歲的卡索拉幫助母隊重返西甲。一度面臨截肢風險的小個精靈，暮年閃耀；一度走到破產(chǎn)邊緣的古城球隊，迎接曙光。

您也許都沒聽說過“阿斯圖里亞斯”這個地名。這是西班牙北部夾在山與海之間的一片狹長土地，人們吃著咸肉燉蕓豆，喝著酸溜溜的蘋果酒。這里曾是伊比利亞基督教王國最后的陣地。傳說中的阿斯圖里亞斯第一任君主佩拉約率軍，在科瓦東加擊敗來犯的倭馬亞阿拉伯軍隊，開始了長達700多年的收復失地運動。而在現(xiàn)代體育界，阿斯圖里亞斯人占據(jù)著歐羅巴的頂峰。僅足球領域就有基尼、路易斯·恩里克和戴維·比利亞等殿堂級人物，不用說還有西班牙的賽車傳奇費爾南多·阿隆索。

就像中國車迷給阿隆索起了“頭哥”這樣的外號，阿斯圖里亞斯人即便在行業(yè)內(nèi)成就高過天，外表總歸和偶像不大沾邊。印刻在神龕和雕花窗上的英雄都是身材修長、留著威嚴的胡須，身后還要有巨龍或天使作為后盾。而現(xiàn)實要么是恩里克這樣被烈日海風蝕刻過的漁民面孔，要么是基尼和阿韋拉多這樣圓圓頭五短身材的礦工模樣。居然還有人結合了這兩大特征，注定與平面廣告無緣。但這個被中國球迷戲稱為“鼴鼠”、“三弟”的球員，卻在千年古城奧維耶多留下了自己的傳奇。

你永遠可以相信

那邊世俱杯火星撞地球，這邊的西乙升級附加賽也到了決定命運的一刻。奧維耶多和米蘭德斯要爭奪新賽季最后一個西甲席位。決賽首回合米蘭德斯在主場1比0取勝，來到客場又早早進球。這支平均年齡25歲、平均身價不過100萬歐元的青年軍，很有希望將一座人口3萬多小鎮(zhèn)的球隊歷史上首次送進頂級聯(lián)賽。然而他們很快為年輕付出代價，禁區(qū)內(nèi)手球送出點球。40歲的桑蒂·卡索拉把球擺正，站得遠遠地，開始逐漸加速跑，右腳一推將球推向中路。對面的老門將勞爾·費爾南德斯幾乎用腳將球勾出，但終究差了一點。奧維耶多扳平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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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情景與17年前幾乎一樣。歐洲杯1/4決賽，西班牙與意大利進入點球大戰(zhàn)。23歲的卡索拉第二個出場，一樣的助跑和出腳，騙過了布馮。其他年輕的伙伴大多和他一樣沒經(jīng)歷過點球大戰(zhàn)，甚至平常都不踢點球。但阿拉貢內(nèi)斯信任他們，就像此刻奧維耶多的球迷相信卡索拉。之前客訪米蘭達，奧維耶多的科隆瓦托在最后時刻罰失點球。球隊承受不起更多失誤。

雙方在180分鐘內(nèi)打成2比2平，奧維耶多最終憑借35歲的弗蘭西斯科·波蒂略一記世界波絕殺對手，時隔24年重返頂級聯(lián)賽。已經(jīng)退役的奧維耶多名宿，也是卡索拉青訓隊友的迭戈·塞韋羅將兒時伙伴扛在肩上，讓人群仰視這位身材矮小卻有著偉岸靈魂的球員。他不是這家俱樂部的唯一球星，甚至不能被當成升級的唯一功臣。但大家都知道，沒有卡索拉，球隊很難邁進這最后一步。或許在半決賽對阿爾梅里亞就被淘汰了。面對預算豐厚的阿爾梅里亞，客場2比1取勝的奧維耶多，回到主場踢得很艱苦，上半場一球落后，總比分被扳平。卡索拉替補出戰(zhàn)，下半場剛開始就用一記直接任意球打開勝利的道路。那不是什么落葉球、香蕉球，就是瞄準人墻邊緣和遠端死角的縫隙開火，簡單有效。

卡索拉并不是與生俱來的任意球大師。過往在韋爾瓦和比利亞雷亞爾，他一直充當火爆的前場突擊手。但卡索拉跟隨老師佩萊格里尼來到馬拉加之后，更多才華被逐漸被激發(fā)出來。他在常規(guī)訓練后苦練定位球，終于在賽場上一鳴驚人。2011-12賽季，卡索拉為馬拉加打進9球，創(chuàng)造生涯新高，其中有4個來自直接任意球。在伯納烏，全場補時階段，卡索拉面對巨星人墻不動聲色地將球送進死角，引發(fā)一片驚呼。面對輿論熱潮和“任意球大師”的贊譽，卡索拉賽后笑道：“我不是什么大師，我只是運氣好。”那年他27歲。

轉(zhuǎn)年加盟阿森納之后，卡索拉又將這樣的“好運氣”帶給了新伙伴。足總杯對赫爾城，對手開場先進兩球，卡索拉再次施展“直掛遠角”的任意球魔法，隨后又送出角球助攻。卡索拉當賽季打進12個球，左右開弓還有一個頭球。那應該是槍迷對“三弟”最美好的回憶。回憶中的“三弟”不是喝斷當陽橋的大英雄，卻是每次出現(xiàn)都帶來些許驚喜的小精靈。

起點，終點

鏡頭里的卡索拉永遠在開懷地笑著。他總說：“我現(xiàn)在更快樂了。”每天多一點進步，每天多一點快樂。哪怕在最艱難的歲月中，他也沒有舍棄這種與生俱來的樂觀和堅強。自2013年跟腱受傷后，卡索拉在職業(yè)黃金期逐漸褪色。創(chuàng)口反復感染將他先后8次送上手術臺，3種不同的細菌“吃掉”了近10厘米的跟腱，最壞的情況下，可能不得不截肢保命。

多年后，卡索拉給奧維耶多青訓營的孩子們講述自己如何與傷病搏斗。“那天米格爾(主治醫(yī)生)讓我跑跑試試。我說，如果真好了明天我就上場。剛說完我就聽到‘咔吧’一聲。米格爾當即流下眼淚，我卻開心地笑了。他問你笑什么，我說：伙計，明天就開刀吧。咱們已經(jīng)和它斗了一年半了，不能就這么算了。”于是，又是手術臺、拐杖和漫長的康復治療，直到卡索拉2018年再次穿上比利亞雷亞爾的球衣回到賽場，他已經(jīng)34歲了。

西班牙人將跟腱稱為“阿喀琉斯之踵”。這條纏繞在骨頭和肌肉之間的細細的白色系帶決定一個人是否能踢球，一個球員能踢什么樣的球。因跟腱受傷，運動生涯遭遇重挫的明星數(shù)不勝數(shù)：足球的貝克漢姆和薩內(nèi)蒂，籃球的科比和杜蘭特。卡索拉不是阿喀琉斯，也沒有浸泡過冥河之水，跟腱不是他的唯一弱點。他不得不割下左前臂上的一塊皮膚移植到腳踝上。讓他痛苦的不只是身上的累累瘡疤，植皮采用的那塊皮膚剛好紋著女兒茵迪雅的名字。盡管這塊“女兒補丁”之后又被來來回回切開過很多次，但奇跡般地讓爸爸康復了。

2020年，卡索拉結束了在比利亞雷亞爾的謝幕季，接受了一份來自卡塔爾的邀約。大家都在感嘆一個受過重傷的35歲球員還能在頂級聯(lián)賽的強隊擔任主力，打超過3000分鐘的比賽。當然，他也到了該賺點養(yǎng)老錢的年紀。體育新聞偶爾閃過卡索拉在卡塔爾薩德又展示任意球絕活的畫面，每個人都替他感到高興。如果一個傳奇球員的故事就這樣讀到最后一頁，未必不是個好結局。

但卡索拉不這么想。2023年夏天，他回到了家鄉(xiāng)奧維耶多。“我想無償踢球，但按規(guī)定不允許這樣。俱樂部開出了不錯的待遇，但我妻子說：不，你回到奧維耶多不是為了賺錢(也有贏球的意思)，你回來是為了幫助大家，為了享受足球，為了給予。我當即打電話給經(jīng)紀人，跟他說我不要錢。”幾天后，這家近百年歷史的俱樂部以聯(lián)賽最低工資加上10%他本人球衣銷售利潤的代價，迎回了38歲的前球星，也是自己的孩子。

盡頭的曙光

值得嗎？奧維耶多已經(jīng)在第2、第3甚至第4級聯(lián)賽掙扎和沉浮了二十多年時間，來來去去的名宿數(shù)不勝數(shù)，不會因為多一個卡索拉而改變太多。事實上，奧維耶多在過去20年遭受的磨難一點不比卡索拉要少。2012-13賽季，財務極端困難的奧維耶多為了避免破產(chǎn)解散，決定向全社會出售俱樂部股份。畢業(yè)于奧維耶多大學的英國足球記者席德·洛利用自己的輿論影響力向世界發(fā)出了求救信號，幾周時間，來自全世界的3萬名股東加入進來，其中就包括卡索拉、馬塔和米丘等一批從奧維耶多走上足球道路的知名球員。

當時全球財富榜上有名的墨西哥大亨卡洛斯·斯利姆聞訊，拿出300萬歐元參股，給奧維耶多的危機畫上句號。富有的國王舉辦盛大慶典，王子和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是童話書里的浪漫結局，但現(xiàn)實足球世界卻復雜得多。直到卡索拉回家的第一個賽季，奧維耶多在附加賽決戰(zhàn)輸給西班牙人，再次與西甲擦肩而過。

到了今年3月，奧維耶多輸給格拉納達，眼看就要掉出前6名的升級區(qū)。俱樂部無奈用從來沒在西班牙執(zhí)教過的保諾維奇替掉卡列哈，死馬當活馬醫(yī)。沒想到塞爾維亞人治下，奧維耶多在后10輪保持不敗，以2分之差未能直接升級。卡索拉在第38輪客訪韋斯卡的比賽中搶射破門，幫助球隊搶下關鍵3分，又在次輪對桑坦德的比賽中用精準的角球傳中助攻隊友破門。而后在升級附加賽，他迎來了賽季最高光的時刻。

奧維耶多的神奇升級好像一場魔術，保諾維奇就是中途從道具箱里鉆出來的魔術師，而卡索拉就是他手里的帽子。1比1戰(zhàn)平米蘭德斯后，保諾維奇對媒體說：“擁有卡索拉這樣的球員是一種榮譽。他給全隊樹立榜樣，用無敵的樂觀精神、無與倫比的足球天分和滿滿的正能量感染著每個人。他是球隊的心臟。”

在主場長達120分鐘的鏖戰(zhàn)結束，奧維耶多確定升上西甲。俱樂部大股東赫蘇斯·馬丁內(nèi)斯對著直播話筒嘶吼：“卡索拉才是所有人的領袖！別說明年，他想再踢個2、3年都沒問題！”所有這些歸鄉(xiāng)的球員——塞維利亞的赫蘇斯·納瓦斯、貝蒂斯的華金、塞爾塔的阿斯帕斯或是拉科魯尼亞的盧卡斯·佩雷斯——總歸要面對告別舞臺的日子，而對于歸來時已兩鬢斑白的卡索拉來說，所剩的時間屈指可數(shù)。

人在火車上不方便打字，席德·洛給筆者發(fā)來了一段語音：“盡管桑蒂(卡索拉)是知名球星，職業(yè)生涯很輝煌，但他從不自夸，不覺得自己比別人更優(yōu)秀……慶祝升級時，桑蒂被迭戈·塞韋羅扛在肩上的畫面，完美地定義了他和這段經(jīng)歷。對我而言，沒有比這更圓滿的結局了。”

記者翻出了一段30年前的舊影像，在一群奧維耶多的青訓小球員中，矮矮的卡索拉，圓圓的臉上綻放著笑容，和大家一起拍手唱著嘲諷死敵希洪的歌謠。他在這里出生和長大，他攀上巔峰，他歷經(jīng)磨難，他回到起點，享受和給予幫助。高舉基督旗幟的國王頭頂沒有天使顯圣，高舉長矛的騎士也不可能挑戰(zhàn)惡龍，凡人只要有笑著面對命運折磨的勇氣，帶著殘破之軀給心愛之人一點關懷，他就是英雄。

本文作者：武一帆(發(fā)自西班牙)

本文原載于第918期《足球周刊》

發(fā)行日期：2025.7.10

圖片源自網(wǎng)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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