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9月2日9時,板門店橋頭】“吳政委,您自由了!”美軍翻譯用生硬的中文喊完就把筆一甩。吳成德抬頭,瞇著眼看向初秋的陽光,嘴里只是低聲答了句:“這光,夠刺眼。”他沒說謝謝,也沒回頭。
說到這位志愿軍被俘職務最高的將領,很多人會先想到“戰俘”兩個字所帶來的恥感。國內當年流行一句老話——“寧死不當俘”,可戰場上子彈不長眼,誰敢保證絕無萬一?標題里“被俘”“除名”“正名”幾個詞正是他大半生的坎坷縮影。
時間撥回到1951年初夏。第五次戰役前夕,60軍180師倉促跨過鴨綠江。補給線太長,背包里除了炒面就是決心書。師里不少老兵回憶,他們離開集安市那晚月色黯淡,預感“這仗不好打”,可沒人退卻。吳成德臨行前拍著通訊員肩膀說:“裝一支鋼筆,比裝一顆手雷還要緊,咱是政工干部?!?/p>
戰役打到5月下旬,局勢猛地急轉。美軍突然用鉗形推進封住缺口,180師邊撤邊攔截,硬扛三晝夜才抽身。等他們趕到漢江北岸,周圍已是八面敵火。失去無線電聯系的深夜,師部臨時碰頭,沉默良久,只聽吳成德一句:“把意見攤開講,躺著坐著都行?!弊詈蠖ㄏ路稚⑼粐?,他自告奮勇留下護送重傷員。
不得不說,這是一次近乎悲壯的選擇。待他安置好第一批重傷員再去追主力,夜幕中又瞥見另外幾十個血淋淋的身影。他翻身下馬,干脆陪他們一起潛伏。后來有人調侃他“太倔”,他擺手:“咋辦?把人扔下,我睡不著。”這倔脾氣讓他和隊伍徹底失聯,也把自己推到命運另一端。
之后的十四個月,他帶著傷殘兵在京畿道山區拉起“小號隊”,白天種野菜,夜晚摸黑破壞敵軍電話線。游擊至第三個冬天,只剩三人。一次山谷搜剿,美軍依靠蹤跡判斷“大魚”在此,將他押往釜山戰俘營。檔案寫得冷冰冰——“姓名不詳,級別未知”,吳成德倒樂得裝啞巴,美軍審訊官連哄帶嚇,他始終一句“我不知道”。
戰俘營里苦不苦?肯定苦,但比前線炮火輕多了。他把1949年版《日內瓦公約》條款背得滾瓜爛熟,逢檢查還給戰友普法:“戰爭完了,總得放人,不信你看條文。”有意思的是,美方真找不出突破口,幾次拉攏他去臺灣,都吃了閉門羹。
直到停戰協議簽署,運送最后一批戰俘的卡車駛向板門店。美軍怕媒體拍到他們虐待戰俘的痕跡,硬給他沖了個涼,還套上新軍裝。踏上中方車輛那一刻,他額角仍有塵土。隨后的體檢顯示:體重比入朝時少了整整16公斤。
列車風馳電掣開向昌圖“歸管處”,窗外秋色絢爛,他卻高興不起來。歸國第一道程序并非授勛,而是“交代”。工作人員反復追問:是否受過“思想污染”?是否交換過情報?吳成德一口咬定“無”,態度堅決。外人看來,他像頑石;在他心里,這叫自尊。
一年后處理結論下來——開除黨籍、軍籍,原因一句話:在戰俘營“未進行深刻自我揭露”。消息傳到家鄉,鄉親不敢議論,年邁的父親只嘆:“娃啊,抬頭做人要緊。”吳成德拎著鋪蓋回村,白天幫生產隊挑水,晚上寫申訴信,信封厚得可以墊桌腿。
漫長歲月里,他錯過轉業安置,也錯過子女上學名額。有人勸他看開點,他答:“一個字都不能往自己臉上抹黑?!蹦枪申駝牛H戚朋友都拿他沒辦法。
轉機出現在1980年春天。中央第74號文件明確提出,重新審查抗美援朝被俘人員?!袄蠀?,組織要找你談談?!被鶎痈刹课罩植诘氖?,語氣鄭重。他那晚幾乎徹夜未眠,第二天仍堅持穿舊中山裝,筆挺地站在鑒定組前。調查歷時一個月,結論明白無誤:其在敵營表現堅決,理應恢復名譽,享受軍級待遇。
62歲的吳成德拿到文件,眼眶驟紅,背卻挺得更直。他輕聲告訴家人:“不是我個人翻身,是把180師那些再沒回來的弟兄一起帶回來了?!彪S后他回到四川老家,路過當年的小學操場,孩子們好奇地圍上來,他只說了一句:“書要好好讀,別讓下次戰爭再來考驗誰做俘虜。”
今天重講這段往事,并非為了渲染悲情,而是提醒——“戰俘”兩字背后,有血肉之軀的忠誠與良知。制度在完善,觀念在進步,后來者更應珍惜得來不易的尊重與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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