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第四次戰役第一階段，志愿軍“西頂東放”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在橫城、砥平里、原州地區反擊作戰的戰役籌劃實施過程中，形成了吃一個（橫城地區之敵），夾一個（砥平里第23團及法國營），看一個（原州地區之敵）的一盤大棋，這三著棋一步連著一步，銜接緊密，如果能夠順利實施，可能取得更大勝利。然而，由于打了“莽撞仗”，沒能夾碎砥平里之敵，以至于看住的原州之敵也只能忍痛放棄。戰后，鄧華主動做了自我批評并通報全軍，以往軍史往往關注于橫城地區反擊作戰的勝利經驗和砥平里戰斗的失利原因，將整個一盤棋割裂開來。在此，筆者嘗試做一個復盤。

經過抗美援朝三次戰役，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并肩作戰，突破“聯合國軍”和南朝鮮軍在“三八線”的防御，占領漢城，并將戰線推進到三十七度線附近。

此時，西線志愿軍六個軍共傷亡約近三萬人，凍傷、病、逃約兩萬至兩萬五千人。東線第9兵團因在第二次戰役中凍傷減員較大，尚在咸興、元山地區休整。戰斗單位兵員不足，給養很差，體力削弱，非休整補充，改善運輸、供給，難以繼續作戰。

按照彭德懷的設想，第三次戰役結束后，中朝軍隊除以部分兵力監視敵人外，主力應轉入休整。同時，積極從后方向前線調集兵力，囤積物資，以形成對當面“聯合國軍”在兵力上的絕對優勢。等到開春時再發動春季攻勢，爭取大量殲滅敵人，以從根本上解決朝鮮問題。

而此時，東西兩線之敵已經靠攏，兵力增加了一倍，地面部隊總兵力約25萬余人。從咸興撤退的美第3師歸美第1軍指揮，美第7師位于堤川作為美第10軍的預備隊，美陸戰第1師為第8集團軍總預備隊；南朝鮮軍兩個師也用于一線防御。

從1月15日開始，李奇微開始了代號為“狼狗行動”的試探進攻。經過對美第8集團軍的整頓和試探進攻后，遂于25日開始，發動了全線反撲。

而我方能投入作戰，第一線志愿軍6個軍共21萬余人，人民軍3個軍團約7萬余人，總兵力共28萬余人，兵力上同李奇微的地面部隊相比已沒有多少優勢。前線各軍面臨著巨大的困難。

根據毛澤東主席1月28日給彭德懷電報精神，志愿軍和人民軍當即決定停止休整，準備再戰。戰役指導總的原則是“西頂東放”，即以一部兵力在西線組織防御，鉗制“聯合國軍”主要進攻集團，在東線則讓敵深入，爾后集中主力實施反擊，爭取殲滅南朝鮮軍1-2個師，進而向敵縱深發展突擊，從翼側威脅“聯合國軍”西線主攻集團，動搖其布勢，制止其進攻。

2月2日，美第10軍第2師一部進竄至橫城；2月3日，美第2師第23團及法國營進竄至砥平里。

2月4日，彭德懷對東、西線戰場形勢經過充分的判斷和研究后，在致毛澤東并高崗的電報中，更加具體地制定出作戰構想方案；電報如下：

五十軍及三十八軍一—二師傷亡過半(一—三師亦不少)，難以支持現有陣地，力爭支持至6日晚。四十二軍主力4日拂曉可集結砥平里附近，與三十八軍一一四師先殲滅美二師之二十三團及法國營，如得手，向牧溪里（原州南）推進。已令朝鮮人民軍第五軍團、二軍團殲擊橫城東南南朝鮮軍第五師之兩個團及美軍一個營。如均得手，敵進占漢城后，使之不敢向“三八線”冒進。如能遲至12日前后，我主力向原州、橫城地區尋機殲敵一兩個師，可能使敵停止于漢城或逼退至水原、利川線以南原陣地。如我軍出擊受阻，敵將向“三八線”進攻。洪川、春川山區雖有利于抗擊，但不能就地取糧，后方運輸困難，無法供應。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有放棄。是否妥當，盼示。

由于當時志愿軍主力第39、第40、第42軍均在西線漢城北高陽、東豆川里、加平地區轉入休整，運動至東線參加反擊需要時間。因此，彭總根據西線漢江南岸阻擊作戰的時間來籌劃東線反擊作戰行動，即如漢江南岸能堅持至2月6日，則先打砥平里；得手后，主力則向原州以南迂回。如漢江南岸能堅持至12日前后，主力將在原州、橫城地區殲敵。如志愿軍主力出擊受阻，則退至“三八線”。

2月5日，李奇微令美第10軍和南朝鮮第3軍團在中線和東線發起名為“圍殲行動”的進攻。美第10軍指揮的美第2師和南朝鮮第8、第5師，以原州、橫城、洪川為軸線向北攻擊，美第7師為軍預備隊，向忠州以北至橫城一線集結。

這樣，在所謂的“中央走廊”地區，美第23團（轄法國營）、荷蘭營、南朝鮮第8、第5、第3師在橫城一字排開，南朝鮮第8師充當“過河卒”角色。背后是欠一個營的美第38團坐鎮橫城，美第9團在原州支持，原州以南堤川的美第7師是預備隊。美第10軍逐漸在砥平里和橫城地區形成了兩個突出部。

志愿軍第42軍主力和第66軍第198師于2月2日晚出動，于4日和6日先后到達龍頭里、砥平里地區；第39、第40、第66軍主力經緊張準備后，于2月5、6兩日相繼出動，第39軍從高陽地區出發，第40軍從東豆川地區出發，第66軍主力從金化地區出發，向80～130公里以外的洪川以南、砥平里以北地區開進。

一時間，大軍云集，接下去就是如此下刀子的問題了。

于是，2月7日14時，彭德懷致電鄧華并有關各軍及韓先楚和第38軍，就圍殲砥平里、廣灘里之敵的作戰方案征求意見：

一、如三十九軍、四十軍能按預定地點集結，協同六十六軍及（朝鮮人民軍）五、三軍團東西夾擊南朝鮮軍第五、八兩師似較有利。

二、如美二十三團、法國營及二十一團六營（共五個營）等先后占廣灘里、龍頭里，似宜先集中三十九、四十二軍消滅該敵，再打南朝鮮軍第五、八兩師，或者以四十軍、六十六軍、三、五軍團同時打南朝鮮軍第五、八師。

三、美二十三團先占廣灘里、龍頭里，我三十九軍不能按預定地點集結，即以四十軍主力及四十二軍、三十九軍全部首先殲滅進占廣灘里、龍頭里之美二十三團。究以何者為好，望各軍速考慮電復。

由這個征詢意見電可以看出，彭德懷依然是對東線突出的兩地之敵均要殲擊，無非是何者為先，還是同時殲擊的問題；不是應該只打哪一個的問題。

2月8日10時至14時，鄧、韓及各部先后回電，表明各自意見。

先打弱敵，后打強敵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作戰思想的重要精髓與作戰原則。攻其強者，弱者亦強；攻其弱者，強者亦弱，就是在作戰過程中選擇強弱目標的經典之談。

確定了首先實施橫城地區反擊作戰后，再來看鄧華的決心部署：

第42軍(欠1個師又1個團)指揮第39軍第117師并配屬炮兵第25團1個營，在沓谷峴、豐水院地段，從西北方向向橫城及橫城西南攻擊。以第124、第117師經上物安里、都倉村，向橫城西北鶴谷里、上下加云方向進攻，切斷南朝鮮第8師南逃退路，并向橫城攻擊；以第125師(欠1個團)前出至橫城西南介田里、回巖峰地區，阻擊原州方向可能向北增援之敵，并向東策應第66軍作戰。

第40軍配屬炮兵第44團2個營、第29團2個連，在洪川、橫城公路以西豐水院、大三馬寺地段攻擊，殲滅橫城西北豐水院、梨木亭、廣田地區南朝鮮第8師部隊。

第66軍配屬炮兵第40團、第29團2個連，在大三馬寺、三巨里地段攻擊，其第196師經橫城東北弓川里向橫城東南方向攻擊，首先攻占德高山、曲橋里，與第42軍第125師構成合圍，切斷橫城之敵南逃退路，阻擊原州之敵向北增援；第197師從大官華里向橫城東北紅桃山、國士峰攻擊，殲滅該地之敵；第198師由橫城以北之五音山向雉洞、草塘方向攻擊，堅決殲滅該地之敵。

第39軍(欠第117師)為戰役預備隊，配置在龍頭里東南地區，保證主力右翼安全，戰役發起后，逼近并監視砥平里之敵，如敵南逃，則應以勇猛動作截殲之。第42軍第126師和第125師第375團仍控制注邑山及砥平里以北地區，繼續鉗制砥平里地區之敵，并受第39軍指揮。

另人民軍金集團決心以第3、第5軍團，在三巨里至烏項里15公里地段上實施反擊。首先殲滅橫城東北釜洞里、于屯里之南朝鮮第5師一部，然后向橫城東南鶴谷里、烏原里方向突擊；以第2軍團配置于自主峰、泰岐山地區繼續防御，積極鉗制敵人，阻止南朝鮮第7、第9師西援。待反擊成功后，各軍團繼續向平昌、寧越方向發展。

從鄧華這個具體部署可以看出，橫城地區反擊作戰的基本要旨是：以第40軍主力和第66軍第198師負責正面攻擊，第42軍主力和第66軍主力負責從兩翼迂回包抄，力求圍殲橫城地區之敵。第39軍作為戰役預備隊，戰役發起后，逼近并監視砥平里之敵，如敵南逃，則應以勇猛動作截殲之。也就是所謂的“吃一個，同時又夾一個”。

照顧戰役不同階段作戰行動的銜接，這是指揮員必須具備的戰役指揮能力。

2月11日夜，橫城地區反擊作戰打響。至12日凌晨，橫城以北南朝鮮第8師3個團已被志愿軍全部包圍分割。至8時已大部被殲滅。

2月12日8時，彭德懷致電鄧華并第39軍軍長吳信泉、政委徐斌洲，指出：

“偽8師已大部被殲……戰役口子已打開，敵人可能動照，應考慮對39軍主力及(第42軍)第126師的使用，最好以一部于正面抓住砥平里之敵，將主力插入至敵側后去，乘敵撤退時，在運動中殲滅之。在橫城地區之敵徹底解決時，39、40、42、66軍則應準備向原州、忠州方向擴張戰果，具體部署由鄧(華)考慮之。”

稍縱即逝的戰機不容猶豫，在戰場轉換的關鍵時節，彭德懷的這個指示是東線戰場志愿軍在橫城地區反擊作戰后的作戰指導方針。

2月12日，鄧華令第40軍第119師配合第39軍主力和第42軍第126師，準備于13日晚圍殲砥平里之敵。

2月12日晚，第42軍第126師向砥平里以南曲水里地區插進，以切斷砥平里之敵向梨浦里、利川方向的退路。

第40軍令第119師及第120師第359團，于12日晚進至砥平里東北之下高松、上加里地區。

第39軍令第116師從砥平里東南的三山里以西，向西插至丹石里地區，以切斷砥平里通往驪州和通往文幕里的公路；13日晚，第115師一部進至加乃洞、三山里地區與第116師銜接，師主力進至砥平里以東桂良、松亭地區，準備阻擊由原州、文幕里、驪州可能向砥平里增援之敵，和阻擊從砥平里可能南逃之敵。

以上部署準備下第二口，吃掉砥平里之敵。

13日凌晨，橫城地區反擊作戰勝利結束，使“聯合國軍”在東線后撤了26公里。

橫城反擊戰大勝，美軍許多部隊都出現了回縮和潰退的跡象，砥平里之敵已經成了一支最突出的孤軍，因此志愿軍總部和鄧華判定敵人可能要逃跑。

實際上，2月13日，砥平里之敵確曾動搖，美第23團團長和美第10軍軍長均曾建議在砥平里的美第23團等部于14日開始撤退。

堅守砥平里的美23團團長弗里曼在后來回憶時說：“砥平里陣地孤零零地嵌在中國人的攻擊線上，23團被包圍了。中國人肯定在策劃著一次對這里的攻擊，只有白癡才會在這里等著中國人潮水般的攻擊。23團必須立即撤退。”

如果美第23團撤退的話，志愿軍就有可能在運動圍殲砥平里這股敵人。

但是，李奇微認為：“敵軍為這次攻勢的成功，攻占砥平里是絕對必要的。因此，我軍無論如何要確保砥平里。”

其要點是：美第10軍以位于文幕里的美第2師第38團增援砥平里的第23團；美第9軍將右翼南朝鮮第6師和英第27旅向砥平里和文幕里之間轉移，封閉美第10軍前面的間隙。

于是，李奇微當即給美第10軍軍長阿爾蒙德下了死守砥平里的作戰命令：“你要是撤出砥平里，我就先撤了你！”

如此，美第23團只好決心死守砥平里。此外，砥平里的部隊并未減少，不是志愿軍估計的4個營，而是4個步兵營、1個炮兵營又1個炮兵連、1個高炮連和1個坦克中隊，總兵力6000余人，火力和工事均較強。

2月13日14時，鄧華明確了攻取原州的計劃，致電志愿軍第40軍、第42軍、第66軍。決定以第42軍、第66軍主力及第40軍第120師，于當晚抓住原州之敵并分割原州與文幕里之敵的聯系。同時，人民軍金雄集團第3、第5軍團威脅堤川、寧越。

此時，志愿軍吃一個（橫城），夾一個（砥平里），看一個（原州）的一盤大棋正式形成。壯哉！

2月13日17時30分，志愿軍各部對砥平里之敵發起攻擊。

由于志愿軍用一般野戰指導方法和戰術，沒有打攻堅戰的準備和戰術，以為用第39軍主力從南面一抄，以第119師從北面一壓，南北夾攻就可將敵殲滅。攻擊部署缺乏重點，兵力分散，一個團打一面。先到的先打，后到的后打，攻擊次數不少，戰果不大，反遭失利。

15日，美騎兵第1師第5團增援部隊進至曲水里。在坦克30余輛、飛機百余架次掩護下，向志愿軍第116師和第126師阻援部隊攻擊，志愿軍將其步兵擊潰，殲敵100余人，但其坦克20余輛于黃昏突入砥平里與美第23團會合。

由驪州方向出援的南朝鮮第6師和英第27旅的先頭部隊也抵近砥平里。

這時，美騎兵第1師、英第27旅、南朝鮮第6師主力，在驪州、長湖院里已部署了縱深防御。

東線美第10軍也在原州、武陵里一線形成了新的防御。志愿軍向原州西南發展進攻的各部在原州以北地區與敵形成對峙，金雄集團仍向平昌、旌善發展中。

彭德懷等志愿軍首長及時分析了當時的戰場形勢，認為：如繼續組織力量攻擊砥平里之敵，即使能夠攻克，就整個態勢來說，再各個擊破敵人，造成戰役的有利形勢，已慢了一步；除非我在攻克砥平里的同時，能夠擊潰并殲滅相當數量的援敵，我軍主力能適時進至長湖院里以南地區，才能迫使敵人全線退卻，但依現有敵我力量對比來看，這種可能性很小。

因此，彭德懷于15日17時30分決定停止對砥平里之敵的進攻。

2月16日拂曉前，志愿軍進攻部隊撤出戰斗，前出至原州附近之各軍也同時向北轉移，向龍頭里(砥平里北)至橫城一線及北至洪川東西一線以南地區集結。至此，第四次戰役第一階段作戰結束。

砥平里戰斗之失在于有輕敵思想，對于敵情估計不足，判斷有誤，倉促之間兵力分散，建制混亂，打了“莽撞仗”。一盤大棋因此而中斷，沒能進行下去并完美收官，也就沒能取得更大的勝利。惜哉！

西線漢江南岸的第38軍和第50軍部隊，于2月16日和18日，也先后全部撤至漢江北岸。

志愿軍全線轉入運動防御，從而避免了同“聯合國軍”拼消耗，在被動的情況下，更加靈活地掌握了自己的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