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的一個午后，北京東城區一處灰墻青瓦的老四合院里——“年輕人，你們怎么看待錢？”他抬頭發問，聲音不高，卻帶著軍人特有的干脆。發問的正是久居簡出的汪東興，這也是他95歲那年少見的一次公開談話。采訪稿刊出后，“有不少人都鉆到了錢眼里”被編輯放在了醒目位置，后來干脆成了人們回憶這位開國功臣晚年風骨的標題。

記者回憶，那天老人穿著深灰中山裝，腰桿挺直，右手還習慣性地搭在椅把上，那是多年來隨時準備起身應變的動作。窗外有北風，院子里的枯梧桐打著旋兒，落在青石板上，偶有碎響。屋里卻很暖，汪東興開門見山：社會進步了，可金錢誘惑也大了，做事要守規矩，做人要守底線。他說話不疾不徐，但每句都像給警衛班開短會，干凈利落。

聽汪老談“錢眼”，就繞不開他一輩子對物質利益的淡泊。早在1980年2月，他剛滿64歲，正身居中共中央副主席、政治局常委要職，卻主動申請退休。身邊人替他惋惜，他笑道：“船要過急流，還是得讓年輕人撐篙。”那年，離他跟隨毛主席整整三十三年。

時間撥回1947年春。延安山梁還沒回暖，胡宗南部隊已逼近黃龍山。汪東興領著一個加強排，在南泥灣至臨鎮公路一帶頻繁出擊。一次夜襲，他讓戰士脫掉棉衣，貼著冰冷土溝潛行，直搗敵前鋒指揮所。胡宗南部一個團被打得摸不清北，往后很久才弄明白，對面只是幾十人。毛主席聽匯報后擺擺手：“這個弋陽伢子，我放心。”

不久，他奉調北上，統籌中共中央警衛工作。1949年3月，西柏坡進京，北平甫定，暗樁卻遍布。汪東興與公安部、情報部門拉網排查。雙清別墅那趟勘驗，他連假山縫里的電線都要親手試拽，最終在墻體夾層發現一枚美制定時炸彈。拆彈員汗如雨下，他卻鎮定得像在站崗。“絕不能讓主席住進不安穩的屋子。”這是事后他對警衛戰士說的話。

同年12月，毛主席啟程訪蘇。蔣介石的密令已傳到北平潛伏網：“炸鐵路，毀專列。”汪東興臨行前逐段檢查線路，隧道口加裝警戒，車廂暗格全部重焊。專列行至黑龍江境內突遇暴風雪，他讓司機減速，在荒原停靠安全帶，自己守在主席車廂外，天亮后牙齒凍得直打戰。車一進莫斯科，他才脫下沾滿冰碴的皮大衣。有人問累不累，他擺手：“我只管今天。明天再說。”

建國后，他依舊寸步不離。毛主席外出視察，汪東興的摩托或吉普總在車隊最前面。大煉鋼鐵時期，警衛處口糧緊缺，許多人偷偷拿補助，他卻整整減了一斤半體重，把自留地的白菜腌菜甩給炊事班：“先把戰士喂飽。”毛主席知情后，才有了那句“有汪東興在，我放心”。

1960年初春，中南海傳出風聲：工作人員中有人多拿多占。主席點將：“讓東興回來整整風。”于是江西省副省長汪東興又回到了熟悉的新華門。他查公款、清小灶，一個月連開三次批評會。那些年，他救助過不少被錯誤批判的老同志，卻極少對外提及，偶爾被追問，只說“應該的”。

1976年10月6日深夜，汪東興帶領中央警衛局行動小組在中南海一號樓集合，隨后兵分幾路執行對江青等人的隔離審查。多年后他說：“那天風很大，沒來得及多想，只記得主席走后，這口氣要替他守住。”至此，一個時代落幕，他也完成了最后一次“開門迎戰”。

退休后，他搬到普通小院，鄰居誤認為他是出版社老編輯。上午練字，下午讀史，偶爾翻翻英語詞典。外國出版商出百萬美元邀他寫回憶錄，他搖搖頭：“中央有安排，不勞你費心。”個人記憶是有，但分量更重的，是紀律。

1994年，家鄉弋陽修志書，編纂人拿原稿請他指正。他一頁頁翻，突然停筆：“方志敏在哪？”對方答，另一書已寫，免得重復。汪東興沉下臉：“英雄事跡，多說也不嫌多。”后來志書增補了四千字，全部是方志敏。此事在弋陽傳為小故事，縣里小學生至今能背誦“先烈不容省略”的典故。

說到后輩，他話不多。兒子汪振凱向父親報考軍校，他只說一句：“做警衛，不枉我們這門行當。”后來汪振凱成了中南海的警衛局將領，晉升少將。家里掛著的，是父子倆穿軍裝的合影，一左一右，中間是毛主席照片。

2015年8月20日，汪東興在解放軍總醫院病逝，享年99歲。葬禮那天，毛新宇敬上花籃，脫帽鞠躬。警衛老戰士自發列隊，整齊舉手敬禮，沒有口號，只有“汪局長，一路走好”。他生前最常說的一句話被寫進挽聯：“忠誠，不是一陣子，是一輩子。”

如今再回看那場2011年的采訪，簡短幾句，卻敲在許多聽者心上。汪東興說，社會日新月異，賺錢沒錯，可一旦被錢牽著鼻子走，人就會走偏。“別讓銅臭把腦子熏糊涂。”他眼神犀利，如同當年夜巡香山。話不多，份量卻夠。有人統計，現場錄音不過二十分鐘，卻留下了值得咀嚼的警示：功名利祿都是身外物，守得住初心，才守得住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