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來,中國學生的留學偏好發生了轉變,“名校改變命運”的敘事正在失效。今天的留學生,早已不執著于上一代人的“金標準”。在他們看來,與其追逐名校光環,不如尋找更契合個人特質的發展路徑。
在這樣的觀念轉向下,曾經擠破頭沖向英國G5、北美藤校的留學生們,開始把目光投向別處。當留學生在擇校時開始優先考慮未來生活質量、職業穩定性與發展空間,我們發現,小眾國家、小眾專業對他們的吸引力比以往更大了。
吳雙在社交平臺上的人設是“會開拖拉機的酒莊老板”。在他的vlog里,能看到新西蘭北島霍克斯灣55公頃的葡萄園。吳雙在這里跟當地農民一起收葡萄,將它們裝進橡木桶,這些葡萄將變成20多萬瓶葡萄酒被送往世界各地。吳雙的“股東們”——也是他的3000多位粉絲——跟隨他的視頻見證著這個00后男生工作和生活里的許多個切面。
像吳雙這樣的年輕人還有很多,留學海外的他們沒有選擇一條傳統的“鍍金”路徑。對他們來說,與其在格子間里做大衛·格雷伯定義下“毫無意義 的工作”,不如學一門“說得過去的手藝”,過一種更加腳踏實地的生活。
當互聯網大廠把人變成精準占位的螺絲釘,金融行業的造富神話逐漸褪色,越來越多留學生發現,那些熬夜做成的報告和圖表或許并無用武之地,過去的那一套“成功學敘事”開始瓦解。
(圖/《二十不惑》)
新西蘭的葡萄園、幼兒園和養老院里,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年輕人。這里沒有華爾街的精英光環,也沒有硅谷的裁員恐慌。他們能做的,是與真實的人面對面交流,準時下班接孩子放學,甚至木工培訓班里也流傳著百萬年薪的傳說......
這樣的日常聽起來或許不夠驚心動魄,卻是許多人所向往的。也正是受這種價值觀的影響,當代高等教育呈現出兩種并行的路徑:一個是以獎項與學科排名為導向的精英教育體系,更強調學術聲譽、標準化課程與快速產出;另一種則更注重實踐、在地性與個體成長,注重培養人在真實社會場景中所需的能力。近幾年來,后者正在被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
以下是4位同學的真實講述,他們的故事為這一現象提供了個性化的注解。
吳雙: 歡迎大家收看00后酒莊總經理的一天
我是高考結束后才有了出國留學的打算,當時我已經被一所北京的大學錄取了,是一個我不喜歡的專業,就想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選擇。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可以用國內高考成績申請新西蘭的大學,這還是挺少見的,所以機緣巧合下,我來到林肯大學讀了葡萄栽培與葡萄酒釀造專業。
學校的課程設置非常注意培養學生的實踐技能。大二的時候,每兩個學生會分管一排葡萄藤,從剪枝、除葉、疏果,到采摘、發酵,都要親力親為。在那之前,我以為這個專業主要會學一些書本知識,比如生物、化學,沒想到會有這么多動手操作的機會。
吳雙工作的柏瑞圖酒莊。(圖/柏瑞圖酒莊官網)
在國內長大的我,過去對“成功”的理解是很單一的——要當CEO、住大房子、開豪車,人生是一段需要咬緊牙關向上爬的陡峭的階梯。但來到新西蘭之后,我的認知發生了很大變化。這里的社會氛圍更輕松,人們更看重精神層面的滿足,而不是一味地拼搏和攀比。那種“必須比別人更努力、更優秀”的內卷思維,在這里并不常見。
畢業之后,我很快就在一家中等規模的精品酒莊找到了工作。這座酒莊位于新西蘭北島霍克斯灣,占地面積55公頃,每年能生產20多萬瓶葡萄酒。我是2019年加入的。最開始的兩年我是做與種植相關的工作,后來又在釀酒車間工作了1年多,都會用到很多本科階段學到的知識。現在我是這家酒莊的總經理,主要做市場。
我經常在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上發我在酒莊工作的日常,也會有很多網友評論說覺得我的工作很有意思。 我想說的是,葡萄酒行業里能做的還遠遠不止這些。 比如說,我們有一個術語叫作“榨季”,南半球和北半球的榨季是不一樣的,有人會在不同的季節去到不同產區從事釀造工作,也有人帶著專業知識去做侍酒師和銷售,從事科研和教育的也大有人在,只要有興趣,找工作不成問題。
吳雙在葡萄園里剪枝。(圖/小紅書@吳雙SEAN)
我所在的地區不像奧克蘭、皇后鎮這些地方那么繁華,居民幾乎都是當地人,酒莊里自身的釀酒師也很愿意跟我這樣的年輕人交流。只要你愿意學,他們會把自己的知識傾囊相授。
酒莊的辦公區域(圖/受訪者提供)
我很喜歡新西蘭的生活,它簡單、實際,努力過后總有收獲。我也逐漸融入了當地社會,所以選擇留在這里。現在回頭看自己當初的選擇,盡管還是會覺得這是一個大膽的決定,但我沒有后悔過。
Sue:放棄鐵飯碗, 來到異國他鄉做“公務員”
來新西蘭之前,我已經在國內工作了幾年,按部就班地走著一條中國家長都希望孩子走的路——本科、碩士都學金融,畢業進銀行,穩定,一眼看得到頭。我當時想:“如果現在不換一種活法,以后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從銀行離職后,Sue成為了一名新西蘭“公務員”。(圖/受訪者提供)
我評估了自己的優勢——語言能力不錯、適應性強,再加上對新西蘭這個國家也很感興趣,于是就決定轉個專業,換個環境,再試一次。
我申請的是新西蘭維多利亞大學的旅游管理專業,讀的是graduate diploma,也就是“學士后”課程。這個項目本身也很特別,它不像傳統的本科那樣從頭開始,而是濃縮三年專業的精華內容,用一年時間快速掌握核心知識。因為我的背景是金融,所以這對我來說是一次徹底的跨專業挑戰。
維大的旅游管理其實更偏向商科,會涉及商業運營、可持續發展、政策管理等內容,和我想象中“帶團出行”的那種旅游管理不太一樣。課程非常強調實操,比如我們曾經要為斐濟島的可持續發展酒店做VR模擬項目,也去過博物館考察實際運營,做策劃方案。
畢業后我加入了游客信息中心,還接觸了一些會展方面的工作,因此開始熟悉這里的政府架構,也逐漸找到了自己真正感興趣的方向。
現在,我在新西蘭貿易發展局工作,具體負責貿易訪問的項目協調。比如這次總理訪華的訪問團我也有參與,和大使館及商務代表團團隊一起推進工作。我很喜歡現在的狀態,沒有“朝九晚五”的打卡,更看重成果和溝通。我有時會在奧克蘭遠程辦公,奧克蘭的氣候比起我住的惠靈頓更溫暖。新西蘭的文化生活也很豐富,有很多展覽、慶典、電影節,工作之余我也在國家博物館做講解志愿者。
Sue在新西蘭國家博物館講解。(圖/受訪者提供)
比起銀行職員這個“鐵飯碗”,現在的我能不斷學習、不斷跨界、不斷與人連接,這一切都讓我覺得自己的工作更有意義。毛利語中有一句話:Tūwhitia te hopo, mairangatia te angitū!意思是“感受恐懼,放膽去做”。可能這就是我當初決定留學新西蘭的心態吧。
Josh:這份工作,
讓我感受到被需要、被尊重
我在國內讀的是景觀設計,畢業后沒做本專業,而是進了一個街道辦事處,算半個體制內工作。但我不想永遠這樣下去,就申請了打工度假簽證,想到處看看,看看別處的環境如何,別人的文化是怎樣的。
選擇護理是因為它在新西蘭是一個很熱門的專業,就業前景不錯,我又很喜歡照顧別人,聽起來很適合我。
我沒有醫學背景,所以當時還上了一個前置課程,拿著這個成績申請了新西蘭坎特伯雷理工學院的護理本科。現在我在南島的一個小鎮上學,班上基本都是當地人,只有我一個國際學生。
雖然會有一些語言和文化上的差異,但我以最快的速度適應了下來。學校安排的實習在我融入當地社會的過程中也起到了很大的幫助作用。第一學期我就去了養老院實習,和他們的員工一起幫老人洗澡、翻身、做健康宣教,還會安排拼圖、電影、烘焙活動滿足他們的社交需求。
(圖/《少年派2》)
在新西蘭讀護理專業,有一個永遠不能踩的雷區就是病人的隱私。這和我過去的觀念挺不一樣的,我本來以為只需要關注被護理者的健康狀況就夠了,但其實保護患者的隱私對他們也同樣重要,這關乎個體的尊嚴。
現在我一邊上課,一邊在養老院做兼職,雖然工作很辛苦,但這段經歷讓我更了解護士的實際職責,對我規劃以后的職業路徑也很有幫助。我喜歡現在這種可以和人直接接觸、有成就感的工作狀態。最重要的是,這份工作讓我感受到被需要的快樂和被尊重的重要性。
Arabella:在新西蘭當幼兒教師, 是寄宿家庭啟發了我
我是在高一的時候來到新西蘭的。之所以選擇這個國家,其實更多是父母的決定。當時家里有朋友的孩子已經在新西蘭留學,反饋很好,我也就順理成章地來了。真正決定讀幼教,是因為我在寄宿家庭住的時候接觸到兩個年幼的孩子,慢慢意識到我很喜歡和小朋友相處。那是我第一次對未來的職業有了模糊的規劃。
Arabella。(圖/受訪者提供)
這里的學生在高中階段就可以選修自己感興趣的職業課程,我當時選了和幼兒教育相關的課程,也更堅定了我要讀這個專業的決心。
實話說,幼教工作并不輕松。除了體力上的投入,對教師本身情緒的穩定性、跨文化溝通能力都有比較高的要求。這里的教師注冊制度就像考駕照:本科畢業可以申請臨時執照,2年實習期滿、通過評估后,才能轉為全注冊老師,5年后還要續期。我已經是全注冊老師了,但依然要定期提交計劃和反思。
我們大學入學時有五六十人,到畢業只剩十幾人,有些人發現這行不適合自己,有些人轉去讀周期更短的課程。能堅持下來真的需要熱愛。這個專業的移民便利性確實是吸引點之一,但如果只是奔著 “好移民”來的,讀起來會很辛苦。
Arabella。(圖/受訪者提供)
這里的人對自己的文化有很強的認同感。雖然新西蘭是個移民國家,但當地人對毛利文化的尊重和傳承深入日常。在學校里,我們會帶孩子們唱毛利語的兒歌,吃飯前舉行感恩儀式,一起慶祝毛利新年......這些內容不是被強行灌輸的知識,而是以非常自然的方式融入生活,讓多元文化成為日常的一部分。
我的同事和朋友來自世界各地,我們下班后會一起滑雪、露營、喝咖啡,分享彼此的生活。在這里生活的這些年,我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找到了一種愿意長久堅持的生活節奏。
(圖/《二十不惑》)
結語
我們發現,年輕人對“體面生活”的定義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在社交媒體上,這一屆留學生為自己所學專業“激情背書”的帖子里,出現頻率最高的關鍵詞不再只跟“名校光環”或“名企 offer”有關,更多的是有關“價值感”“成就感”和“WLB(工作生活平衡)”。這不僅是對工作與生活關系的重新理解,也關乎當今世界每一個勞動者的尊嚴。
當代職場日益深陷于“抽象化勞動”的困境,新西蘭教育實踐的樣本則提醒我們:勞動的價值是可視的,也是可以通過具體成果衡量的,是一種可被觸摸、可以抵達的“附近”。在這個意義上,遠赴新西蘭求學與工作的年輕人,并非只是逃離焦慮,更是在主動尋找一種可以被感知、被認可、被尊重的生活方式。
作者 | Antik 編輯 | 尤蕾 運營 | 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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