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和同,春光錦繡 240cm×500cm
回憶與文化部中國畫創作組名家的交往
◎郭怡孮
文化部中國畫創作組成立于1977年12月12日,是中國畫研究院的前身,也是今天中國國家畫院的前身。當年作為業余畫家的我有幸參與其中,這是我從藝道路上的重要一段,有很多抹不掉的記憶。
文化部中國畫創作組最初設在北京友誼賓館南工字樓,友誼賓館是當時北京少有的園林式涉外賓館,后來又轉到了藻鑒堂。開始時,組內只有少數幾位領導負責,主要是華君武和丁井文。后來逐漸有更多的人參與到創作組中,如蔡若虹、黃胄、蘇立功、黃迥,還有當時文化部藝術局的安靖同志,他們都為創作組的初建立了大功、出了大力。
創作組更得到了各級領導和社會組織的大力支持,還有許多單位對來組的畫家給予幫助和支持,如故宮博物院拿出了宮里庫存的繪畫紙張和礦物顏料,榮寶齋更是盡力提供筆墨紙硯;還有“三間房”,那是工藝品進出口公司,幫助開拓國際市場……
郭怡孮 朱竹白石圖 240cm×500cm
當時我在組里也受到領導的重點培養,組里的老先生對我更是愛護和支持,那時我白天有空就去看先生們作畫,晚上九點以后把房門一關,先寫點白天的觀畫心得,然后開始一天的工作,往往是凌晨兩三點才休息。現在想起當時學習的過程,恍如昨日。
我見識了劉海粟創作大幅《黃山圖》的全過程,下筆又狠又辣,潑彩時痛快淋漓。他先在畫氈上鋪上幾層報紙,然后在報紙上灑水,把報紙打濕,水又不是很勻,報紙自然就鼓鼓洼洼的,再把大畫紙鋪上畫,畫出來的效果真的奇特,色彩自由滲化出的那種感覺好奇妙。我說,劉老您這先墊報紙的辦法是個妙招呀!劉老高興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這是我幾十年的秘密了。
郭怡孮 金色池塘 200cm×500cm
中國國家畫院收藏的一幅劉老畫的重彩荷花代表作,也是我看著畫的,我了解創作的全過程。
一個夏日,幾位畫家陪同劉老游覽頤和園的諧趣園,在知魚橋上,見一池荷花亭亭玉立,翠羽明珰,荷花秾麗欲滴,又有泉水淙淙而入。這有聲有色的絕佳之景引起了劉老的畫興,回到藻鑒堂就要畫荷花,而且迫不及待,似有稍縱即逝之感,還問組里有沒有好朱砂。
從榮寶齋買來的朱砂是朱砂面,質量不算一流,正在創作組幫著忙活的周保華(時任中國美術家協會辦公室主任)說到故宮去找找吧。周保華很快就從故宮拿著一包朱砂回來,我一看,真是好東西,原礦石大大小小的不同顆粒,總共有一斤多,還都閃著光,這叫鏡面,是典型的貴州產的箭頭砂,應該是哪朝哪代地方上的貢品。但這原材料怎么能做成繪畫顏料呢?這難為了創作組的工作人員。
郭怡孮 澗水清清 144cm×240cm
我小時候看過父親自己研磨漂制過石青石綠,就自告奮勇地說我來試試,于是在友誼賓館南工字樓的石階上搗碎朱砂,再用乳杯研漂,結果成功了。劉老畫時又蘸上新從德國進口的洋紅,色彩特別鮮艷。那時聽榮寶齋的人說,當年國家從德國進口了六千克的洋紅,榮寶齋分到了一點點,其他都是分給化工科研用的,那可是比黃金還貴的顏料。多少年后我又見過這幅畫展出,色彩依然濃艷厚重。這幅名畫的創作過程永遠記在我心里,更重要的是我從此開竅,點燃了我對色彩技法探索的好奇心。
看陸儼少先生畫畫,也有很多心得。當時創作組特意安排我和陸老的畫室相鄰,并給我任務讓我平時多照顧一下陸老,所以我每天都能去他畫室,看畫、聊天,陪他遛遛彎兒,外出購物什么的。陸老的勤奮使我感動,每天都在畫畫寫作,他那時正在整理《山水畫芻議》,每謄寫一章,先讓我看,我是第一個讀者。他畫畫永遠是筆不離手,我們聊天時他都不停筆。
看他作畫氣定神閑,卻筆下有風雨,筆管在他手中翻轉自如,下筆如行云流水,節奏感極強,有時甚至手握雙管,兩筆交替,嗒嗒作響,節拍從來不亂。
郭怡孮 棠溪春風 120cm×240cm
再看他的毛筆,少得可憐、小得出奇,我感到自己像個初學者。他那幾支筆,基本上是大白云、小白云、小書畫之類的普通毛筆,最大的也不過是“蘭竹”,這哪是一個大畫家的創作工具呀!
我曾見他用一支“白云”、一支“書畫”這兩支小筆,推畫出一幅大作。從滾滾長江水,一直到巫山云雨,浪涌波翻、云霧蒸騰的一幅三峽圖,就是這么兩支小筆推出來的。我說“推”,就是從局部開始一點一點推開,這完全是胸中有丘壑呀。
郭怡孮 彼澤之陂 93cm×174cm
我曾和崔子范深談過用筆的事,崔老說“筆路”二字很重要,每人有每人的筆路,形成自己的風格,并說:“齊老的用筆我一筆都不能學。”我有點驚訝,忙問為什么,崔老說:“每學一筆都等于按上了齊老的手印,自己的畫怎么能按別人的手印呢?”我明白點兒了,同是大寫意,崔老的畫,貌似齊派,還是很有自己的特點的。
崔老跟我談起“小筆畫大畫”的事,他說:“陸老用小筆畫,苦老善用大筆畫小畫,你爸爸就是典型的用小筆畫大畫,用線組織畫面。”細想極對,我看苦老畫小冊頁經常會用一支大斗筆來完成,看父親畫畫,用一支“蘭竹”,就把一幅大畫鋪滿。
慢慢地我就有了觀察各家不同用筆的意識,有了點兒行家看門道的感覺了。
我到朱屺瞻老人畫室看他畫畫,老人仙風道骨,筆一落紙,給我的感覺是“電火突發”,那種雄強的張力,真是令人震撼。只見他用大筆焦墨,枯筆渴墨,盡意涂抹,濃到極致、枯到極致,那些“飛白”也美到極致。朱屺瞻善用大干大濕、濃墨焦墨,再大水沖撞,干濕兩重天,自然滲化恰到好處。畫面既雄強,氣勢磅礴,又彩墨華滋,而骨法自在。這是我一直想效仿的一種美感,不知道老了能否得其一二。
郭怡孮 華夏昌盛 160cm×120cm
再回到用筆上,毛筆是中國畫家的利器。我看李瓊久用豬鬃筆,畫出來的四川云杉剛勁有力。我看黃永玉用刷子畫荷花,太有趣了,那可不是平刷,而是左右翻轉,舞動起來像變戲法一樣,那瓣瓣荷花,攢簇成形,生動至極。黃永玉用毛筆勾線又是一絕,他畫的荷花筋脈,飄逸秀美,如鐵畫銀鉤,不但講究筆法,而且筆中見刀法的爽利,再看看他題畫時的小楷,可見功力之深。
看關良畫畫,關老當面就給我畫了一幅《林教頭風雪山神廟》。老先生神清氣閑,完全是另一種作畫心態。他老人家竟然拿出了一個小本本照著畫,我看那小本上全是他的畫稿,竟然像個小學生習畫一樣,那個認真勁兒讓我感動。他的線,天真稚拙,既不是折釵股,也不是屋漏痕,而是春蠶吐絲。
郭怡孮 花開一品 96cm×92cm
我就是在這些故事中,不但學了畫,長了學問,還學到了精神。有一次苦老看我畫畫,我當時正畫蘭花,畫到最后在蘭花根部點點子,苦老忙說:“不對,不對,你這花真長土里了,點子點到蘭花根上,花就沒活氣了。”然后給我示范,點子離根要遠點,才能有活氣。我順便請教一些有關寫意的問題,苦老就給我講了一個故事,說:“有人問二郎是誰,答者曰:二郎是老郎之子、大郎之弟、三郎之兄也。對不對呢?很對,但都是廢話,這就不是寫意。”聽了這話,我有醍醐灌頂之感。
郭怡孮 朝露未晞 96cm×92cm
還有一次,我在友誼賓館的院子里畫玉蘭寫生,謝瑞階老人過來看,我有點緊張,忙問,這樣畫對嗎?老人二話沒說,把我的畫板拿過去,我還以為他要給我做示范呢,沒想到老人把畫板豎起來,迎著太陽,襯在一枝花的后面,紙上立即呈現出這枝花的影子,太美了!既整體,又現代,還生動。老人不斷移動著畫板,尋找著不同的角度和距離,變幻著出現神奇的畫面,我才知道對影寫生也是個高招呀,想當初李夫人不正是在粉墻月影之下,創造了墨竹畫法嗎?
回憶起在創作組的日子里,有說不完的故事,那是我一生中學習最刻苦、最勤奮、最開眼界、收獲最大的時候,至今思之,越來越感到這段時光的寶貴。
郭怡孮 蝎尾蕉 96cm×92cm
郭怡孮 藤風 270cm×96cm
郭怡孮 熙天映日 144cm×60cm
郭怡孮 無憂花 144cm×60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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