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河的小徒弟少了一場有噱頭的新聞作為升職背書。
所以他瞞著我,把我斷親十年的父母找了過來。
認親宴上,所有人都在拍著手鼓勵我和父母一抱泯恩仇。
只有我渾身發抖地站在原地,隨后暴躁地砸了整個會場。
我成了媒體筆下口誅筆伐的白眼狼,黑評和謾罵鋪天蓋地,
輿論爆發了一個月之后,
周星河在我家門口抽了一整夜煙。
煙灰順著顫抖的手指落在那些他一張張翻閱塵封了十年的卷宗上。
“蘇望,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蘇望,你是不是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
在進酒店之前,我本來以為周星河是要跟我求婚的。
所以,我換上了新買的衣服。
又早早起床去找化妝師給我化了一個很好看的妝容。
可現在。
新衣服上的領口滑稽地被扯開了一個大口子。
精心編織的發型像是雞窩一樣耷拉在我麻木的臉上。
一切荒誕的像一出鬧劇。
“蘇望,你瘋了!”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你怎么能這么對你爸爸媽媽!”
我被周星河拽得一個踉蹌。
半晌才木然地偏頭看他,喉嚨因為剛剛的嘶吼有些啞。
“那你呢?”
“周星河,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是用一種無法言說的不耐眼神看著我。
然后冷靜地說:“蘇望,別鬧了,跟我回去。”
“我知道他們在你小的時候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但誰不會犯錯,他們畢竟生了你。”
“生了我?”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那我寧愿壓根不出生在這個世界!”
周星河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間,
可下一秒他還是執拗地要帶我回那場荒唐的認親宴。
他說,這么多年了,他們早就知道錯了,我應該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靜靜地看著那張臉,突然問他。
“周星河,你這樣上心我原本已經斷親十年的父母,是為了葉茜嗎?”
“蘇望!”
周星河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
“你不要什么事都扯到葉茜身上!”
我有些恍神,想起一個月前聽到他打電話。
他信誓旦旦地對電話那頭保證,
“小茜,你放心,熱點新聞我來想辦法,不會卡住你升職的。”
那時,我只是在門外喟嘆一聲。
周星河對他這個小徒弟可真好,好到我都有些嫉妒了。
直到剛剛在會場中,葉茜舉著攝像機對準發瘋的我,我才明白。
原來蘇星河口中為了葉茜升職的熱點新聞是我曾經對他揭開一部分的傷疤。
他用我的脆弱和傷口來護著另一個人。
明明我每次跟他講起我的過去時,我都會哽咽發抖到講不下去。
而現在,那些坦誠的話語,像是回旋鏢一樣被周星河狠狠扎進了我的血肉中。
周星河略顯狼狽的聲音響起。
“蘇望,你哭什么?你不想去就不去,行了吧!”
我有些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剛剛那種崩潰和歇斯底里場景下,都沒有流下的眼淚,如今布滿了我的臉。
半晌,一只手伸過來擦了擦我的眼淚。
我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避開了那只手。
周星河愣了幾秒,臉色難看地收回了手。
“蘇望,你這個人大概是真的沒有心。”
我有些愣神地抬頭看他。
他看我的眼神像極了那些年我父母看我的眼神。
挑剔、失望,又帶著些許嫌棄。
我突然就冷靜了下來,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說:
“是,你的小徒弟有心,那你去找她。”
對于葉茜,我所有的印象都來源于周星河時不時的夸贊。
他總是興奮地跟我說,“葉茜是天生做記者的料。”
“這丫頭敢拼、膽子也大。”
有一次,我聽多了,犯傻一樣地問周星河:“她這么好,比我還好嗎?”
周星河愣了幾秒,隨即失笑地抱著我哄:“你們是不一樣的人。”
我很想問他哪里不一樣。
可最后,我看著他眼睛里閃著的光把話咽了回去。
我怕問了,有什么東西就藏不住了。
那天,周星河扔下一句瘋子就摔門走了。
瘋子。
我重復地咀嚼著這兩個字。
當年,我那對父母也是這樣說我的。
在我面無表情地打那個從小就罵我賤貨的弟弟時。
在我拿刀抵著他們寶貝兒子的脖子,要挾他們給我交學費時。
最后,在我要拽著他們一起去死時。
他們罵我瘋子時,眼睛里終于帶上了恐懼。
可拜周星河所賜。
十年前那兩雙帶著恐懼的眼睛如今又開始揚滿了得意。
他們跪在了我家小區門口,聲嘶力竭地哭喊要求我原諒。
而身后,是一大堆爆著閃光燈的相機。
“蘇小姐,請問當初為何會和你父母斷絕關系?”
“蘇小姐,你的父母看上去很想得到你的原諒,你會原諒他們嗎?”
……
一個又一個問題向我砸來,我夾在人群中被擠得東倒西歪。
突然,一道尖銳的聲音響起。
“蘇望!聽你父母說,你十年前還企圖殺害他們,這是真的嗎?”
人群一片嘩然。
我定定地看著那張湊到我面前的臉。
是葉茜。
她手里的話筒幾乎要戳到我的臉上。
我笑了笑,“你知道這么多,那你有沒有問他們我為什么這么做?”
她皺著眉,語氣沒有半點遲疑。
“不管他們做了什么,他們都是你的父母,他們找了你很多年。”
說完,她突然拉住我的手,把我推到了那兩個跪在地上的人附近。
“你好好看看這兩個人,他們千里迢迢來找你,結果一大把年紀還被你逼得跪在地上求你。”
她就像救世主一樣高高在上地說:“蘇望!你枉為人子!”
我沒工夫回答她。
因為我被她那一推重重磕在了地上,右腿的假肢以一種滑稽的姿態扭曲滾落在了一邊。
鉆心的痛讓我眼前一陣陣發懵。
周圍空氣瞬間凝滯,直到,一個記者驚呼。
“她是不是戴的假肢啊?”
“還真是。”
閃光燈更密集地響了起來。
我滿頭冷汗地蜷縮在地上,像只猴子被拍攝觀賞。
半晌,我才緩過來。
我扯住離我最近的一個記者的褲腿,扯住沙啞的嗓子說。
“這兩個人重男輕女,從小就虐待我。如果你們是我,你們會原諒他們嗎?”
被我抓住褲腿的記者眼神閃爍了幾下,
最后動了動腿,甩開了我的手。
我勉強坐起來,“還有,我的腿——”
“所以,蘇小姐,你還是拒絕原諒你的父母是嗎?”
“當初你要殺了你父母,這事是真的嗎?”
我啞然看著遞到我嘴邊的話筒。
終于明白,什么是周星河所說的熱點事件。
只要噱頭足夠大,就沒有人會在意事情本身的真相。
他們只會恨人血饅頭中浸的血肉還不夠多。
從周星河決定用我的事為他的小徒弟造熱點開始,我就已經無路可走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卻在抬頭的一剎那和人群后面的一雙眼睛直直對上。
人群之中,我狼狽地坐在地上接受千夫所指。
人群之外,周星河皺著眉事不關己地站在采訪車旁。
最后,他平靜地移開了視線。
我眼眶里洶涌的眼淚打濕了我木然的臉。
文章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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