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見》
作者:[美]維克拉姆·曼沙拉馬尼
譯者:陸霓
版本:湛廬文化丨浙江科學技術出版社
2025年7月
思考外包:將自己的思考盲目托付于技術、專家和規則
你已經失去了主見,但你可能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事實上,在日常生活的許多時刻,我們都會失去主見,尤其是在我們把思考外包,將自己的思考盲目托付于技術、專家和規則時。
許多場景都體現了以上情況:日常采購時,我們會受到他人建議的影響;在進行關于健康的生死抉擇時,我們的依據是專業醫療人士的建議。靜下來想想你最近做出的幾個決定,然后進一步思考:你為什么要做出這些決定?在做這些決定時,你是否受到技術、專家和規則的影響?
假設,你的醫生注意到你的膽固醇水平偏高,建議你服用他汀類藥物。他強調,因為他汀類藥物的效用已經在多項研究中得到過反復驗證,所以他認識的許多心臟病專家都在服用這種藥物。同時,他也向你分享了個人經驗,雖然比你年輕,但他近期也已經開始服用他汀類藥物了。這時,你會服用這種藥物嗎?
又如,假設你要驅車前往一個陌生的目的地,你的導航應用為你推薦了一條看起來并不合理的路線,你會怎么辦呢?假設一夜暴雪之后,學校停課封校,但導航地圖顯示學校周圍交通擁堵,所以規劃了一條看起來更遠、更繞的路線作為最快的到達路線。這時,你是否會走導航建議的路線呢?
再如,當你登錄自己的養老儲蓄賬戶時,系統在建議你更新資產配置之前彈出了一個問卷,你會如何看待這個問卷調查呢?這份調查顯示,基于你的回答所體現的風險偏好,你應該將更多資產配置于股票投資。但目前市場持續走高,金融市場評論員一直在強調調整投資策略的風險。那么,你是否會改變策略?
《心靈捕手》(1997)劇照。
在上述情況中,你都被要求聽從專家或技術的建議。有些時候,這些建議是毋庸置疑的;而在另一些微妙而復雜的情況下,我們的選擇就并非總是那么確定。但在某種程度上,無論在上述哪種情況下,你都選擇將自己的思考外包出去,你讓其他的人或物來為你指引方向。
這是可以理解的。21世紀的生活充斥著巨大的不確定性和復雜性,數據和選擇的爆炸式增長令許多人深陷焦慮之中。對于所有的情況,我們都希望能夠有一個最優的決定、一個最佳的選擇、一個正確的答案。我們渴求最優解,這源于一種名為“錯失恐懼”的心理。這種心理驅使我們認為最優解是存在的,但我們可能會錯失它,因此義無反顧地投奔專家和技術的懷抱。雖然這么做本身無可厚非,但由于過度自動化和高頻率思考外包,我們的獨立思考能力會逐漸退化。
正如我所展示的那樣,管理專家和技術對我們思考的影響,是這個時代最重要和最棘手的挑戰之一。想要駕馭現代生活的復雜性并非易事,人們已越來越習慣于將決策權轉移給專家、技術和規則。
這同樣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我們親自去了解所有事情的成本很高,那么,為什么不去相信那些比我們更了解某個特定領域的人呢?從成本效益的角度來看,人們對專業性的尊重是合乎邏輯的,這種專業性表現為專業人士、專業系統和專業協議。
專家和技術雖然非常好用,甚至可以說是必不可少,但我們也必須防范對專家和技術的盲目推崇。這種盲從會給我們的個人福祉帶來不必要的風險,也會限制我們發揮自己真正的潛力,因為專業化往往伴隨著狹窄集中的專門化。當我們面對復雜問題時,對我們和我們所依賴的專家來說,這種高度集中和孤立的思維方式都越來越成問題。
專家經常難以理解一些復雜多樣、相互關聯的現象
讓我們回想一下那個耳熟能詳的盲人摸象寓言故事吧。那6個摸象的盲人關注焦點各有不同,卻沒有一個人可以理解整體。每個人都專注于從自己的直接感知中獲取信息,包括象腿、象鼻、象尾和象身。“這摸起來像樹干,所以這一定是棵樹”“這摸起來又長又細又彎,所以這一定是條蛇”“這摸起來堅硬、光滑、尖銳,那還用說嗎,這一定是一根長矛”……這6個盲人沒有一個人想到自己面對的是一頭大象。
如果情況愈發復雜,而我們仍越來越依賴于專門化的應對方式,那就會像寓言所述,離正確答案越來越遠。縱觀歷史,專家經常難以理解一些復雜多樣、相互關聯的現象。那些運用專業知識卻形成誤判的專家,其學術聲望也因此岌岌可危。我們來復盤一下這些誤判。經濟學家歐文·費雪在1929年聲稱,股市當前已經達到了一個“永久性高位”,人們將迎來一個長期利好的牛市。斯坦福大學生物學家保羅·埃利希在其著作《人口爆炸》中悲觀地論斷:“養活全人類的戰斗已經結束了。在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會有數億人因饑荒而死亡。”像這樣所謂專家的論斷,在歷史的實踐考驗中敗下陣來的例子實在多如牛毛。
正如集中的感知方式誤導了摸象的盲人,狹窄的思維方式也讓專家們忽略了其專業領域之外的發展。費雪的經濟邏輯未能完全體現政策對市場動蕩加劇的潛在影響,埃利希也低估了綠色革命對農業生產力的極大提高。
《心靈捕手》(1997)劇照。
我舉這些例子并非為了表明專家一文不值,他們在各自的專業領域很有貢獻;也并非為了表明那些預測百無一用,它們可以引發眾人的思考。在特定的學科領域,高度的專門化和專注化具有無可匹敵的優勢。例如,對于那些需要進行腦部手術的病患,一位經驗豐富的腦科專家,顯然比一位普通的外科醫生更讓人安心。同樣地,對于要在危險地形下開展秘密軍事行動的特種部隊,服從熟悉戰場條件的軍事專家和指揮官的指令是最佳選擇。
我并非在倡導大家質疑專家、技術或規則本身,但當下,處理相互關聯的問題需要系統性思維。問題所在的情境至關重要,它在結構上超出了那些具有專業知識之人的關注范圍。我們需要的是情境化的專業知識,這些知識用廣度彌補了深度的不足。
專業規范的塑造基于一種文化結構,這種結構主要存在于高等教育系統,它仍然專注于培養具有專門性知識的專家。相互獨立的院系設置體現了這種文化,培養出視野狹窄的專家。名校的招生辦更容易被那些“拔尖”的申請人吸引,過去旨在培養全面發展型人才的教育方式,如今都得為致力于培養超級明星的培訓班讓步。這便造就了一大批努力培養孩子的“虎媽”,她們逼迫孩子學習一技之長,以求出類拔萃。現在,那些能夠獲得精英教育的孩子不是當地城市青年交響樂團的首席,就是百米跨欄和鉛球運動的省級冠軍。
這樣的教育環境催生出一種社會現象,如今一些年輕人從事志愿者服務并非真心為了扶弱濟貧或回報社會,而是為了給招生辦的負責人留下深刻印象。昔日滿懷抱負的有志青年現下都變成了威廉·德雷謝維奇筆下的“優秀的綿羊”,他們按部就班地獲得一個又一個成就,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群體關注和榮譽表彰掩蓋了他們人生的意義和使命,那些未來本該成為佼佼者的孩子不僅被過度引導,而且被誤導了。
這里可以用一個貼切的比喻,我們培養出了一代又一代鉆研樹皮的個體。他們中的許多人對樹皮的紋理、溝壑、顏色和質地進行了深入而徹底地研究,卻很少有人意識到,樹皮僅僅是一棵樹最表層的東西;更少有人意識到,這棵樹生長在一片森林里。
“狐貍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刺猬只知道一件大事”
大約在2700年前,希臘詩人阿爾基洛科斯提出了另一個恰如其分的比喻:“狐貍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刺猬只知道一件大事。”在以賽亞·伯林發表于1953年的文章《刺猬與狐貍》中,他對比了“把一切事物匯于一個中心”的刺猬與“追尋萬事萬物在實際情況中的真實聯系”的狐貍,故事講述的就是,在現實生活中專注于一個點的專才與追尋事物間多種聯系的通才的不同。
在伯林的文章發表之后的幾十年里,像刺猬這樣的專才在學術界、醫學界、金融界、法律界和許多其他專業領域都占據了主導地位。在某一方向深耕不輟的專家們儲備了深厚的專業知識,統領了其專業所在的特定領域,并且地位不斷攀升。一個人要想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專注于某一領域是行之有效的方法。人們也會對那些功成名就的專家報以應有的尊重。
《簡·奧斯汀毀了我的生活》(2024)劇照。
然而,正如棒球明星、哲學家尤吉·貝拉所說的,“未來不再如以往那般確定”。在我們的世界中,事物的相互聯系日益緊密,看似毫無關聯的事件在發展過程中卻能迅速而深刻地相互影響。例如,調整利率會迅速影響房價,而房屋交易情況對當地學校的資金來源具有重要影響,因此,干預利率不僅會影響收入和財富的分配,而且會影響包括教育在內的個人發展機會的公平性。制定一個地方性可再生燃料標準可能會對全球的農產品價格造成影響,進而在糧食短缺的非洲地區引發社會動蕩。不確定性和模糊性關乎我們的生存,這就要求我們不斷對每天發生的事情做出決策。在一個技術爆炸式發展的世界里,狹窄的視野和刻板的解決方案已經不再適用。
深厚的專業知識須輔以廣闊的視野,否則,在面對相互矛盾的數據時,人們可能會通過詭辯來證明自己的觀點。經濟學家艾倫·格林斯潘曾公開承認自己的世界觀中存在“一個缺陷”,正是因為學者和嚴肅經濟學家都一致支持有效市場假說,才引發了2001—2007年前所未有的美國次貸危機。這場全球性金融危機足以表明,盡管市場在大多數時候可能是有效的,但它們有時也會失效。
有研究強有力地表明,通才更善于駕馭不確定性。賓夕法尼亞大學教授菲利普·泰特洛克發現,專家在其專業領域進行的預測竟然不如非專家準確。他由此得出結論:在尋求預測的準確性時,最好求助于“伯林所說的狐貍型人物,因為他們博學多識,擅長在各種傳統中汲取靈感,并且接受模糊性和矛盾”。當今社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具不確定性和模糊性,依賴于單一視角來觀察、理解事物的思維方式似乎已經越來越不利于個體去有效應對問題了。
未來總是充滿不確定性,我們駕馭未來的能力卻因關注范圍窄化而受損。你越是將視線集中于眼前所見,就越會堅定地相信所見即所得。用心理學術語來說就是,你為自己的信念設下了一個“心錨”,堅定不移地以此為軸心應對一切,卻無法靈活地應對形勢變化。一個人擁有專業知識就意味著如前文所述那般,容易一心鉆研“樹皮”,難免陷入“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窠臼。在充滿不確定性的領域中,我相信廣闊的視野可能勝于深厚的專業知識。
深耕專業知識的回報率下降對個人、公司甚至國家都有影響。一個全部由專家構成的工作團隊可能會在靈活性上有所欠缺,他們需要持續接受培訓,以便跟上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當前,美國教育過度強調職業技能,這令人相當不安。在公司的職業實踐中,那些能夠熟練掌握各項技能,靈活匹配多種業務需求的員工更具價值。許多具有前瞻性的公司都明確要求員工具備跨界經驗。那些在多個地區和崗位工作過,具備基本的統計分析技能、批判性推理能力的專業人士在與其他技能單一的人競爭時,表現得尤為出色。
自主決策,在深度和廣度之間取得平衡
在21世紀生活并不意味著我們要完全擺脫對專家的依賴。我們可以在深度和廣度之間取得平衡,并理解專家指導的局限性。專家的關注點可能聚焦而深入,我們要有的放矢地借助專家和技術。在專家看來合理的建議未必有利于我們達成自己的最終目標,但我們可以將他們的專業指導和自己的廣闊視野結合起來。
我們必須有意識地整合技術和專家觀點。專家的每種觀點本質上都是不完整的,只有作為使用者的我們才清楚自己的需求,所以整合的任務只能自己完成。當你將專家提供的素材碎片一塊一塊地拼貼起來時,請始終記住,每一塊碎片都只是整個故事的一小部分。為此,我們必須學會讓專家隨時待命,而不是將他們的建議奉若圭臬。
《小行星城》(2023)劇照。
當然,我們總會遇到需要思考外包的狀況,但這必須是一個有意識的選擇,是一個主動和審慎的選擇。在此,我強烈推薦你去觀看斯坦福大學教授巴巴·希夫的TED演講《有時候放棄“駕駛座”也不錯》。這篇演講十分簡短,講述了他和妻子是如何有意識地將決定權交給醫生,由其來處理癌癥診斷問題。在觀看過程中,請特別關注,他們在思考過程中如何表現出明確的意向性。參考專家意見或尋求技術支持并沒有問題,不經思考而全盤接受他人觀點才是最大的問題。
我們之所以會停止獨立思考,原因之一是,我們已經在潛移默化中形成了習慣,依賴別人替我們做出決策。是時候反思這一習慣了。
人們習慣于將自己的思考外包給專家和技術,難道這種習慣性做法就一定是正確的嗎?我們需要獨立思考,而不是削足適履地接受別人的不恰當建議。
在人們競相用AI破局的時代,你作為人本身的價值恰恰是比算法或專家更強大的決策利器。作為普通人,利用常識、廣闊的視角、真實的感受和系統性思維也可以做出精準的判斷。
為了奪回認知主權,這里提出5大關鍵路徑:
1. 將注意力放在正確的地方; 2. 以終極目標為決策導向; 3.忽略噪聲,學會獨立思考; 4.綜合多重視角尋求解決方案; 5.自主判斷如何使用專家意見。
在AI算法掌控信息的時代,真正的稀缺品是獨立思考的能力。
本文選自《主見》,較原文略有刪節修改。已獲得出版社授權刊發。
原文作者/[美]維克拉姆·曼沙拉馬尼
摘編/何也
編輯/張進
導語校對/趙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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