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陽沽酒客又來給各位分享記憶。
瀘州的晨光剛漫過沱江的水紋,田埂邊的牛筋草就支棱起了綠瑩瑩的身子。80后的我們那會兒哪等得及早飯涼透,攥著半截玉米餅就扎進了草叢——這草在江陽叫“官司草”,到了龍馬潭可能就被喚作“望子草”,好多人說打官司用的,其實這可大有文章。
蹲在地上挑草莖的時候,總想起奶奶講的老話:“這斗草的玩法,早年間連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愛。”后來讀《紅樓夢》,才知道她說的不假。
書里香菱和豆官她們在園子里斗草,香菱說“我有夫妻蕙”,豆官就答“我有姐妹花”,你一言我一語,比的是花草名目;到了我們這兒,規矩倒簡單得很:揀最粗韌的草莖,互相勾住了往兩邊拽,“啪”一聲斷了的算輸,贏的人能把斷草揣進兜里,像收了枚軍功章。
這玩法粗看是野趣,細想倒和古人一脈相承——古人斗的是雅致,我們斗的是力氣,可那份“要個輸贏”的認真,卻沒半分不同。
老輩人說,“官司草”這名字就從輸贏里來。以前瀘州城里街坊拌了嘴,小孩們會扯兩把牛筋草遞過去:“要不斗一場?贏了的說話算話。”草莖斷的那一刻,氣也跟著消了,比到茶館里評理還管用。這規矩傳了多少年?沒人說得清。
只知道明清時候的一些地方志,就記過“童稚聚于郊,以草相角,謂之為‘打草官司’”。原來我們蹲在田埂上扯草的模樣,早被幾百年前的筆墨記在了紙上。
80后的童年,手里攥著的“玩具”大多帶著泥土氣。牛筋草除了斗輸贏,還能變著花樣玩:把草莖繞成小圓環,插上紫茉莉的花瓣,就是小女孩們最珍視的“戒指”;攢上一大把,扎成蓬松的小掃帚,能在曬谷場上幫大人掃谷粒——掃得賣力了,爺爺會從兜里摸出顆水果糖,糖紙皺巴巴的,剝開來卻甜得能漱半天口。
這些玩法哪來的?說不清是大人教的,還是哪個孩子蹲在地上瞎琢磨出來的,就像草籽落在土里自然會發芽,快樂在我們手里,也總能長出新模樣。
那時候的物質日子確實簡單。沒有平板電腦,沒有游樂場,可從沒覺得“缺啥”。斗草輸了的人,能拉著贏家再去尋“更厲害的草王”;要是下雨不能出門,就在屋檐下看螞蟻搬家,用碎餅干渣給它們搭“橋”;放學路上撿塊光滑的鵝卵石,能在石板路上滾著玩一路,從街頭到巷尾,身后跟著一串追跑的腳步聲。
這些快樂都不用花錢,卻比現在的玩具經玩——就像牛筋草,不用特意種,田埂邊、墻根下隨處可見,可攥在手里的時光,卻能漫長得像個夏天。
有人說現在的孩子玩具多,可我總覺得,快樂從不是“多”和“少”的事。我們那會兒蹲在地上斗草,身邊是同學,是鄰居家的娃,輸贏之間就混熟了——今天你贏了我的草,明天我帶你去掏鳥窩,社交就這么在草莖的拉扯里慢慢長起來。現在的孩子對著屏幕組隊打游戲,我們對著田埂組隊斗草,形式不同,可那份“和人一起玩”的熱鬧,其實是一樣的。
前陣子帶孩子回鄉下,他蹲在田埂上刷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眉頭皺得像打了結。我扯了根牛筋草勾他的褲腳:“來斗一場?贏了的能當‘草大王’。”他抬頭時眼里的茫然,像極了當年第一次見智能手機的我們。
可當草莖在手里繃緊,兩人都卯足了勁往后拽時,他的喊聲突然亮了起來;斷草落地的瞬間,他跳起來喊“再來”,屏幕早被忘在了一邊。
看著他蹲在地上挑草的背影,突然明白:斗草這事兒,哪是什么“老古董”?它是根線,一頭拴著紅樓夢里的園林,一頭拴著我們的田埂;一頭拴著幾百年前的筆墨,一頭拴著80后的記憶。
80后的快樂之所以難忘,不是因為物質簡單,而是因為我們和自然貼得近——知道牛筋草要雨后拔才更韌,知道螞蟻搬家時不能擋路,知道陽光把草葉曬得發燙時,就是該回家吃飯的時辰。
現在的瀘州城比以前大了,田埂被新修的馬路代替了不少,可只要留心,墻角邊、花壇里,還是能看見牛筋草的影子。上次在小區里見個小男孩蹲在那兒,手里捏著兩根草莖,正跟同伴較勁。我走過去問:“這草叫啥?”他頭也不抬:“官司草!我爺爺說的,誰贏了誰有理。”
那一刻突然覺得,有些東西從來沒走遠。就像這牛筋草,從紅樓案頭到田埂地頭,從幾百年前到現在,它沒變成金貴的花草,還是那副潑潑辣辣的模樣,卻把快樂和規矩,悄悄傳給了一代又一代人。
80后的童年藏在草莖里,后來人的童年,或許也會從這根草里,長出屬于他們的新故事——畢竟,日子在變,可“從身邊找樂子”的本事,從來都是咱們中國人刻在骨子里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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