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這本由一百多名官員聯名舉薦老八為太子的奏折，康熙清楚，這場“滿朝亂敲東宮鼎”的鬧劇，是時候由他這個總導演來親手結束了。

早在得知老八誘審肖國興的那一刻起，康熙就開始了構思劇本。而最終的劇本雛形就完成于太子胤礽被廢當晚，在他知道那一晚的逼宮是奪嫡之爭的產物之后。

那一晚究竟是誰模仿的太子手諭，康熙不確定，但這并不妨礙他借打壓老八的舉動來震懾其他皇子不要暗斗相爭。

這種順勢而為，又能一舉多得，還能讓他人摸不透具體劍指何方的行為，就是帝王的心術，領導的藝術！

那么康熙要如何結束這個劇本呢？

康熙把目光放到了自己的親娘舅兼老丈人的佟國維身上：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無法可治。李德全，你去上書房告訴佟國維，叫他今兒晚上，和朕一塊兒用晚膳。”

宴請？交易？

當晚，康老爺子準備了豐盛的晚宴招待佟國維，而在太監按規矩逐一試毒的期間，佟國維偷偷瞥了一眼康熙，見康熙閉目不語，擺明了是在用“晾”字訣向他施壓。

當即，佟國維對這場飯局的主題就有了些許的猜測。

恰逢諸皇子競聘太子的關鍵時刻，而最終的結果也已基本明了，此時康老爺子卻明顯一臉不快，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領導對眼下的競聘結果并不滿意，而在這檔口，叫他這個具體負責人前來吃飯的目的也就顯而易見了。

等太監品嘗完御膳，還能笑忒忒地說話，并沒有一命嗚呼。康老爺子終于露出笑臉結束了“晾”字訣，仿佛剛才只是恰巧發了一陣呆，此時回過神來，立馬如春風拂面一般招待起了自家的親戚：

“不講那么多規矩了，搬把椅子來，讓佟大人坐著吃吧！

佟國維：

“老奴豈敢與皇上對坐。”

佟國維是在客套嗎？

不是！

俗話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領導你這又是請我吃飯，又是對我禮待有加的，你要不說清楚你的目的，我可不敢貿然坐下，尤其是在如此敏感的時刻，誰知道我這么一坐，得坐多大的蠟，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領導您還是先透露一二，讓我好歹有點心理準備。

康老爺子顯然看出了佟國維的提防，于是寬慰地說道：

“咱們今天不講君臣之禮，只敘親戚之誼。”

言外之意：你放心坐吧，今天咱們不談工作，只談感情。

見領導都這么說了，佟國維還能怎么辦，再不坐下可就是不給領導面子了。同時，雖說一談感情準沒好事，但畢竟領導還跟你談感情，即便是壞事，也壞不到哪里去。

佟國維坐下之后，康熙又開口了：

“怎么樣？這一向身子骨還好？”

康老爺子這句話可不是客套，更不是嘮家常，話中含有極具諷刺性的暗示——

聽說你最近挺忙乎啊，在競聘太子一事中上躥下跳的，這不在你的努力下，今天朕還收到了一百多名官員聯名舉薦的折子。你說你這么折騰，身體能吃得消？

作為上書房的老大，競聘太子一事的主要負責人，每一天事態發展到了哪一步，佟國維心知肚明。尤其是今天百官上聯名折的事，更是在他的授意之下，他又豈會不知領導此番話中的深意。

于是，佟國維回道：

“勞皇上惦記，奴才這一陣時感腰酸，晚上睡覺也覺得睡不穩。”

佟國維的這番話是在告訴康老爺子：老臣也累啊，累得我睡覺都睡不踏實。可這沒辦法，處在老臣這樣的敏感位置，就是想坐吃等死也不行啊。主要是我又不清楚您的真實目的，所以就只能懸著心先瞎忙乎吧。

到此，佟國維徹底意識到了這場飯局的不簡單，只不過，作為下屬，領導不切入主題，他豈能主動發問，他能做的就是等，等康老爺子接下來的暗示，他再謹慎應對。

講條件，談價碼

接著剛才佟國維的話，康熙說道：

“朕一樣，左邊這有顆牙已經松了，睡覺呢，睡倆時辰也就醒了。”

注意康老爺子口中的這句話，牙松了是因為老了嗎？

不是！

康老爺子說的是因為最近的事上火了！而為何只睡兩個時辰就醒，那就是因為上火才睡不著覺的。

也就是說，康熙在借這段話敲打佟國維——

你說朕為何上這么大的火，還不是因為你在競聘太子一事上亂帶節奏瞎折騰嗎？

按理來說，要把你換成其他人，我也不至于上這么大的火，我直接處罰他就完了。可你不同啊，咱倆是親戚，你既是我的親娘舅又是我的老丈人，你這不是讓我作難嗎？

敲打之后，直接切入正題：

“看起來咱們都得節節勞了。凡事呢不能不操心，但也不能太操心，有些事可以讓小輩們去干，咱們也能歇息。放手讓他們去干，前人田地后人收，是不是？”

這段話翻譯過來就是：

今天朕就把這件事給你挑明了吧！處在你這個位置，要說你什么也不做確實不太現實，這一點朕也能理解。可你也不能亂帶節奏吧？

再說了，孩子們在爭太子，你一個當長輩的跟著瞎摻和啥？

你這不是咸吃蘿卜淡操心嘛！得了，既然事情都到這樣了，也省得你夾在中間為難。朕給你出個好主意，你提前退休吧，這樣也省得你時感腰酸，晚上睡覺還睡不穩。

當然我也不會讓你之前的付出白費，不是說“前人田地后人收”嘛，那就讓你們佟家的后人來繼承你的功業吧。

沉浮官場幾十年的佟國維，一瞬間就聽懂了康老爺子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說今晚這場飯局，就是想要讓他退休來終結競聘太子的這場鬧劇，而作為補償，可以讓他在朝中安排一個佟家后人。

對此，佟國維沒有什么不樂意的，因為這早在他的預料之中，這一點在后續的作品中詳細說明。

此時對于佟國維來說，他最在意的，是他的退休能給佟家后人換來一個什么樣的職位。而這就涉及到了要跟領導講條件。

講條件絕對是一門藝術。

就像此時，佟國維絕不能借坡下驢直接開口提條件，這樣即便勉強達成了目的，也會遭到領導的反感，而且在講條件的這件事上，先開出價碼的那個人永遠是最吃虧的。

同時，佟國維也不能先試探領導打算給出什么補償，然后再酌情討價還價。

關于補償的這件事，領導在說出具體補償的那一刻，其實也就是一錘定音之時。到時佟國維再討價環節，就不是不知趣那么簡單了，而是不識好歹。

我們看看佟國維是如何“講條件”的：

“皇上龍筋虎骨圣體旺強，怎么能說一個老字吶。奴才還想沾沾皇上的余福，侍候皇上一萬年吶。”

很簡單就是用“暫時還不想退休”來抬高價碼！

領導你說咱倆老了，是時候退休了。可我覺得領導你沒老，聽聞您在熱河狩獵期間，連續六天，夜夜邊喝鹿血邊翻牌子，您有這樣的戰績怎么能說自己老了呢。

既然您都沒老，我作為下屬的又怎敢輕易談老呢。尤其是咱倆還是親戚，我又是你的親娘舅，又是你的老丈人，我還想趁你在位的時候跟著你多沾點光呢。

聽完佟國維的話，康老爺子當場就苦笑了出來。

康老爺子哪里聽不出佟國維這就是在跟他變相講條件！

佟國維就是拿捏著大家是親戚，不好撕破臉；拿捏著康老爺子要想平穩結束“滿朝亂敲東宮鼎”的這場鬧劇，不引起朝野太大動蕩，就只能拿他開刀，讓他主動認罪，再以他“退休”的結局來為這件事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成交

面對佟國維的待價而沽，我們再看康老爺子是如何應對的：

“這就連堯舜到現在也不過幾千年，人哪有活一萬年的。”

見佟國維想要拿“暫時還不想退休”的由頭，來變相提高補償的標準，康老爺子當即表達了明確的態度：你退休的事就這么定了，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也不用想著拿這個來講條件。

聽了康老爺子的話，有那么一瞬間佟國維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莫非我講條件的舉動讓領導不滿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康老爺子的語氣竟又意外地緩和了下來：

“真活那么長，擋住了后人的上進之路，人家也不答應。俗話說得好，這個，這個，得撒手時要撒手，該饒人處且饒人。你和朕都得為后人多想想。”

言外之意，我讓你退休是為了你們佟家好，你要是賴著不退休，那你們佟家的后人還怎么上進？同時，我讓你退休也是為了你好。

你要是識時務同意退休，那我也會饒過你在競聘太子一事中“煽亂朝綱”的罪。可如果你不識好歹，該撒手時不撒手，那你也就別怪朕不念親戚之情，得饒人處不饒人了。

到時，你佟國維倒了，你們佟家的榮光也就不復存在了，而你就是導致你們佟家坍塌滅亡的第一罪人。

這就是康熙老爺子的段位！

在語氣上輕描淡寫的一放一收，就將權力的威壓展現得一覽無余，手握絕對的主動權，極大地壓榨了佟國維想要繼續講條件的空間；

同時，又將恩威并施的話說得關懷備至，滿是事事為你好，處處為你考慮的溫暖體貼，這也極大地緩解了可能產生的尷尬氛圍。

這一番話鋪墊完，康老爺子立馬乘勢而上，繼續向佟國維逼進：

“你說，你們佟家那些后生里面，有誰可以出來當差啊？”

佟國維答：

“皇上如此惦記我們佟家，我佟氏的孝康章皇后、孝懿仁皇后在天之靈，也會至感欣慰。”

注意！此時佟國維沒有再提任何不愿退休的話，這表示他默許了退休的這件事。

但是，佟國維卻并沒有直接說出人選，來接受康老爺子將要給出的補償。而是直接抬出了姐姐孝康章皇后和女兒孝懿仁皇后來感謝領導的關心和愛護。

這便是佟國維的厲害之處了。

佟國維的目的很明確，要打感情牌來再次抬高價碼。尤其是話一說完，佟國維便掏出手絹來抹眼淚的舉動，就是為了讓領導內疚，讓領導覺得他對不起佟家——

我佟家為你們愛新覺羅一家付出了那么多，如今你竟要逼我退休，你難道不覺得臉紅嗎？

行，我答應退休。但你給我們佟家的補償可不能低了。反正這兩位皇后的在天之靈都盯著你呢，該怎么做你看著辦。

看佟國維都快演上哭戲了，康老爺子也只能配合地表現出“憶往昔”般的動情：

“你佟氏一門，自龍興關外，就與我愛新覺羅家聯姻聯親，休戚相共。不容易。你說吧，你的后輩當中有誰是能堪大用的？”

康老爺子的意思很簡單：我等下給出的補償一定會考慮到你們佟家過往的付出，你就放心吧。

見康老爺子已經給出了明確的暗示，佟國維自知條件已經講完，隨后便一臉嚴肅地說出了想讓康老爺子幫忙安排的人：

“隆科多。隆科多堅忍敏達，才堪重用。”

注意，佟國維之所以在此時舉薦隆科多，仍舊是為了保證康老爺子最終給出的補償能達到最高的標準。

要知道，康老爺子給出的補償直接涉及到佟家今后的興衰，而隆科多這個人很特殊，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是康老爺子默許的佟家接班人。

這也正是佟國維最后一次為抬高價碼所做的努力，再打出感情牌之后佟國維再次暗示康老爺子，我們佟家未來如何全看您接下來給出的補償了，您一定得慎重再慎重啊。

還是那句話，對于佟國維舉薦隆科多，早在康熙的預料之中，亦在其認可之內，于是康熙終于明確了交換條件：

“是呀，這么多年小多子也歷練得差不多了。那就讓他出來當差吧。讓他出任步軍統領衙門都統，怎么樣？”

佟國維一聽康老爺子給出的補償竟是掌管京城門戶的九門提督一職，臉上當即樂開了花。

佟國維怎能不笑，在接下來的奪嫡之爭，九門提督一職有多么關鍵，他一清二楚。而他們佟家手握九門提督這一職位，只要在關鍵時刻不押錯寶，不瞎站隊，那么再保佟家一朝繁華是手拿把掐的事。

只是很可惜，在后續的發展中，佟國維猜中了下一朝繁華的開頭，卻并沒有猜中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