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贅婿”文學或許是當下男頻小說中最火的類目之一。

男主角因各種原因入贅豪門當中，又因出身不高受盡白眼與冷落。

不過，這些女婿總會獲得一個足以逆天改命的金手指，讓他們瘋狂打臉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并和若干個從未計較他身份的傻白甜相親相愛。

爽，是贅婿文的主旋律。可在中國真正的贅婿之都“杭州蕭山”，那些現實中的贅婿，卻成不了爽文的男主角。

01相當贅婿，是真的卷

杭州蕭山有前景的行業起起伏伏，只有贅婿是永遠招不滿人的常青崗位。

自元明時期，江南地區就有招贅婿的習慣[1]。而這一傳統也延續到了現在，2004年杭州當地媒體《青年時報》寫了一篇《蕭山成批富家女苦等上門女婿》，讓當地的一家“贅婿婚介所”火了將近20年。

這個行業之所以能夠長存自有它的道理。成為贅婿，幾乎可以為年輕男性創業提供“第一桶金”。

一條短視頻中，蕭山贅婿的福利待遇已經達到了“路虎攬勝一輛”“中央公園房子一套”“每個月生活費20000”“還送南方父母一套房子”。

這種對杭州大廠程序員來說難以企及的身價待遇，不過是蕭山丈母娘們的基本操作。

如此高的福利待遇，注定了這條賽道超乎尋常的卷。

別看丈母娘家能提供衣食住行，她們還是希望女婿可以有一份比較體面的工作和收入，不要宅在家里當“家庭主夫”。

所以想成為蕭山贅婿，必須得有穩定工作，醫生、老師、公務員、事業單位員工更是最理想的人選[2]。

除此之外，一個好的贅婿當然要上得廳堂，力爭達到“他旁邊這女的一定很有錢”的效果。

短視頻中，蕭山贅婿婚介所也坦言身高170cm、不禿頂，是成為蕭山贅婿的必要要素。

丈母娘們的要求事無巨細，根據婚介所的短視頻內容，即便是看起來履歷完美的“年薪180萬的北京大學博士”，也會因為“有紋身”而遭到一票否決。

甚至之前在阿里云棲大會上，有自帶三套房子的丈母娘公開招婿。但是Java不要、傳統碼農不要，只想要找個從事大模型相關工作且P6職級以上的贅婿。

在這樣的精挑細選之下，贅婿婚介所雖然女客戶比男客戶多，但優秀的贅婿仍然是供不應求、有價無市。婚介所的員工每天都要處理十多通咨詢電話，通過二十來個微信好友申請 。

甚至還有一群懷抱著夢想的男大學生，在報名列表中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只想靠著婚姻拿下自己的“第一桶金”。

02比起婚姻，更像打工

成為贅婿更像是收獲一份兼職，而非走入一段婚姻。或者說，當贅婿本身就和打工一樣，是一種“利益交換”。

歷史上江南地區贅婿的出現，主要原因是當時的生產模式急需年輕有力的勞動力。而年輕一代中僅有女性的家庭，希望通過招婿的方式納入更多的男性來給家里“干活”。

而另一部分原因，則是很多家庭希望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傳宗接代”[3]。招婿會要求兩個人的孩子跟著女方家中的姓氏，不至于讓女方家里斷了“香火”。

到了當代，蕭山選擇招婿則多了幾分時代與地域的特殊性。

蕭山的發展十分迅速，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蕭山便猛抓經濟發展，2019年更是坐擁22家A股企業[4][5]。

即便是沒趕上創業的東風，蕭山區的“拆遷改造”可以說是一種“陽光普照獎”，本地有不少因為拆遷而富裕，且被分到了若干套房子的家庭。

這樣一個富裕的地方，面對著女多男少的局面。

2022年，根據杭州市統計年鑒，蕭山區戶籍男性61.84萬人，戶籍女性64.34萬，女性比例超過杭州平均水平[6]。也就是說，蕭山女生想談個本地的對象沒那么容易。

而且，杭州這座城市的人口外流并不嚴重，2022年杭州戶籍人數共有近850萬人，而遷出省外的人口不足2萬，遠低于遷入人數[6]。

本地人并不喜歡去外地生活，家里也一般不希望女兒遠嫁。在這種情況下，在杭州找個外地的贅婿反而成為了當地家庭的最優解。

有需求，也要有市場。對于杭漂男性而言，成為贅婿最大的誘惑可不僅僅是那些物質財富，更多的是一種留在本地的安心。

對于流入杭州的年輕男性而言，如何留下來或許是最大的問題。

2024年4月，杭州的平均房價高達38418元/平方米，位于全國前列[7]。也就是說，想要上車基本需要兩百萬打底，這對大部分年輕人來說還是難于登天。

帶著當地房子和當地資源的杭州獨生女，則為杭漂男生們帶來了一種嶄新的解法。

一項社會學調查顯示，“上門女婿”更容易通過婚姻遷移實現代際流動[8]。

一項針對珠三角地區傳說的田野調查研究發現，南方不少宗族的定居傳說都與女性祖先有關，這有可能是因為外來的居民往往是通過入贅的方式而定居下來，并繼承了妻家的財產[9]。

而且，近年來隨著二胎政策的開放，贅婿家庭從原本的“子隨妻姓”開始演變為“各隨一個”的情況。某種層面上，好像男生入贅也沒吃虧。

此時誰能拒絕一個因為拆遷被分到了多套房，還不在意彩禮錢的丈母娘呢？

基礎條件良好、想要定居杭州的外地男性，配上家庭優渥、有房有車的本地女性，成為了誰都不虧的”買賣“，兩方各取所需。

03可惜，這不是爽文

這樣一看，能夠省去落戶麻煩的“蕭山贅婿”，難道就是小說里的人生贏家？

但現實卻是，不少蕭山的贅婿們只是經歷了“贅婿爽文”中的前半段，即受到歧視與白眼。

“門當戶對”是傳統婚戀觀的四字真言，但是哪有那么多各方面完全對等的婚姻？這個時候雙方優勢的結合，更能顯現出來婚姻的價值。

蕭山贅婿們的婚姻正符合當代的一個趨勢：男性通過自身的相對教育優勢，來交換女性相對出身優勢。

其實往簡單了說，妻子就是贅婿們用學歷資源換回來的“甲方”，既然入贅那就要對甲方負責。

所以贅婿這個職業，在崇尚男尊女卑的古代都意味著“毫無尊嚴”。結婚后，丈夫要照顧妻子家庭，負責孩子的撫養教育，甚至連姓都要改掉[10]。

而到了近代，贅婿們的處境不見得能好上多少。

早在2006年的報道中，就有贅婿訴苦，說自己在家被老丈人怒斥是“吃軟飯”的。當時圖著妻子家中的資源想要做出一番大事業，卻不得不仰人鼻息受制于人，“相妻教子”才更像是個人本職。

在外光鮮亮麗，回家掩面而泣，很多人都舍不得體面又拉不下面子。部分贅婿在入贅之后，因害怕丟人，所以不讓老家知道自己贅婿的身份[2]。

這種不平等的婚姻關系，自然難以維持。很多蕭山贅婿的婚姻真的是“蘭因絮果”，又因為其本身特殊的利益關系，比普通的離婚收場要難看得多。

在裁判文書網上搜索關于杭州上門女婿的文書，就能看見各種家庭破裂的故事。

2015年，有位“上門女婿”因在家中受歧視而提出訴訟離婚，請求分割自己和妻子的四輛轎車和所有存款。

2016年，一名上門女婿和妻子經營公司，財產和公司由妻子進行全權處置，以至于離婚后無力償還外債。

還有一個上門女婿因為身體健康原因被妻子要求“退貨退款”，即雙方離婚，并且男方退還給女方188000元彩禮錢……

爽文終歸是爽文，現實生活中沒那么多逆天改命的金手指。那些網絡小說中讓人暗爽的“打臉瞬間”，或許會被真正的贅婿背對著老婆偷偷反復揣摩，聊以自慰。

參考文獻

[1] 趙世瑜. (2021). 東山贅婿: 元明時期江南的合伙制社會與明清宗族. 北京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 58(5), 65-76.

[2] 付子洋. (2021). 蕭山贅婚故事：一份婚姻社會學樣本. 南方周末. Retrieved 28 April 2024 from

https://static.nfapp.southcn.com/content/202104/25/c5167167.html.

[3] 魏程琳 & 劉燕舞. (2014). 從招郎到“兩頭住”：招贅婚姻變遷研究. 南方人口, 2014, 29(01), 59-68.

[4] 王志凱 & 史晉川. (2011). 中國區域經濟發展的非均衡狀況及原因分析. 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06), 91-103.

[5] 靳林杰. (2020). A股22家蕭山上市公司去年營收超3000億. 蕭山政府網. Retrieved 28 April 2024 from

https://www.xiaoshan.gov.cn/art/2020/5/14/art_1302993_42962814.html.

[6] 杭州市統計局. (2023). 2023年杭州統計年鑒.

[7] 中國房價行情平臺. (2024). 城市房價排行. Retrieved 1 May 2024 from https://www.creprice.cn/rank/index.html.

[8] 郝立 & 王志章. (2021). 婚姻遷移對代際流動性的影響——來自CGSS的經驗證據. 西北人口(03), 91-105.

[9] 劉志偉. (2011). 女性形象的重塑——“姑嫂墳”及其傳說. 中國社會文化史讀本. 北京大學出版社.

[10] 郭松義. (2002). 從贅婿地位看入贅婚的家庭關系——以清代為例. 清史研究(04),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