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的意外走紅，讓放牛少年丁真一躍成為了去年年末最具話題性的人物之一。當網友們正擔心他會步入“野蠻生長”的網紅之路時，理塘縣國企旗下的倉央嘉措微博物館主動簽約丁真，使得該博物館所在的“藏地第一微博物館小鎮”——勒通古鎮逐漸進入公眾視野。2020年12月14日，丁真微博發布了頭條文章“用首個海拔4000米+‘高空’博物館群，致敬理塘”，匯總介紹了理塘勒通古鎮千戶藏寨微博物館群內8個頗具特色的微博物館，截至12月31日，已收獲了390萬+的閱讀量。在該文章的留言中，許多網友表示“想去”“喜歡這種人文歷史地理的宣傳”“慶幸簽約丁真的是博物館”——作為一個剛剛摘帽的貧困縣，理塘在文旅融合方面所作的諸多準備，終于在此時大放異彩。

“天空之城”的微博物館小鎮

理塘縣隸屬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位于四川省西部，甘孜藏族自治州西南部，距離州府康定285公里，距省會成都654公里，平均海拔約為4000米左右，是名副其實的“天空之城”。自2017年開始，借助自身的自然和人文資源，理塘縣政府重點關注旅游業發展，下放財政、交通、工商、文化等各種管理權到古鎮管委會，打通壁壘，開始打造勒通古鎮千戶藏寨景區。為突出當地人文特色，與臨近的川、藏旅游重鎮形成差異化，理塘縣在打造旅游景區和發展基礎設施的同時，還規劃了“千戶藏寨微博物館群”。該群落由理塘縣文旅體投資發展有限公司經營管理，目標打造“藏地第一微博物館小鎮”。團隊利用兩年左右的時間，完成了其中十余個基于古鎮老藏房改造的迷你博物館。在專家的指導下，當地民眾自愿配合改造藏房與博物館設施，既獲得了經濟收益，又留住了鄉愁，為川藏線上的文化保護工作邁出了重要一步。

勒通古鎮以博物館集群打造村寨景區的做法，可以被看作是古鎮型景區與博物館集群的結合體。從營利性角度來看，盡管微博物館們免費開放，但其最終目的仍是吸引游客、留住游客，進而帶動景區其他消費性產業、推動當地經濟發展；博物館的集群使得文化資源得以整合，所在景區能夠與周邊類似的藏文化景區有所區分，同時提升了游客文化體驗的深度。然而，像這樣由旅游業和消費性催生出的博物館展覽，是否會像諸多“網紅”商業展覽那樣，重形式輕闡釋、淪為擺拍的布景呢？

不止于“網紅”

與諸多“網紅”展覽相同的是，千戶藏寨微博物館群也十分注重展覽的美觀性、沉浸性。例如倉央嘉措微博物館的倉央嘉措詩歌迷宮，以帷幔印制了大量倉央嘉措的作品節選，游人漫步其間，被情詩包圍的浪漫氛圍十分適合拍照留念。另一方面，在展示手段上，理塘微博物館群也如許多游客本位的商業展覽一樣，十分注重展覽的互動性：多感官（multisensory）手段在微博物館群中被靈活運用——除了視覺以外，嗅覺、聽覺、觸覺也常被納入微博物館群的展示手段中。例如318旅行記憶微博物館三樓的“氣味板塊”，和以展示聲音為主的喜馬拉雅之聲微博物館等，均具有較強的互動性。

倉央嘉措微博物館的詩歌迷宮

318旅行記憶微博物館中的氣味瓶

盡管商業性是千戶藏寨微博物館群不可回避的目的，但與諸多商業展覽相比，這一微博物館群更注重對在地社區文化的保護和挖掘。在勒通古鎮，民俗見證物的收藏與展示被梳理、分類形成不同的博物館，如藏醫微博物館、黑陶和紡織微博物館、石刻微博物館等，而更注重對當地IP深入挖掘的陳列則形成了諸如倉央嘉措微博物館、318旅行記憶微博物館、康巴人微博物館等主題性微博物館。除了陳列展示功能以外，微博物館也拓展了當地民俗活態傳承的場域。例如藏戲微博物館的設立就使得康巴藏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甲洼藏戲在除了耍壩子、廣場節慶以外又有了新的、固定的展演空間，這無疑促進了當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

藏戲微博物館的戲臺

在博物館文創方面，微博物館還試圖將經營性項目與扶貧掛鉤，并以此使博物館與當地社區建立更多聯系。例如在318旅行記憶微博物館一層的“媽媽樹”藝術空間，館方定期邀請紡織專家或設計師來培訓當地婦女，尤其是單親媽媽這類收入亟待提高的群體，設計文創產品，在活化當地非遺手工藝“妮熱”的同時助力幫困扶貧；倉央嘉措微博物館的倉央書房則是當地孩子們可以免費看書、自習的場所，有時還會提供免費的課外輔導。去過勒通古鎮的網友表示：“是目前到過的古鎮里最好的一個！沒有很重的商業氣息……另外講個很觸動的點，博物館介紹的末尾寫，送給理塘的孩子們。”（大眾點評用戶@小梗_5670）

丁真在博物館直播中與當地阿嫲一起做“妮熱”

對當地文化的深耕造就了理塘微博物館群獨特的主題、功能與運作方式，同樣也影響了微博物館群對展覽敘事方式的選擇。

“微”博物館的“微”敘事

與許多政府資助的博物館不同的是，注重個體敘事是千戶藏寨微博物館的重要特色之一。以2020年7月中旬開館的318旅行記憶微博物館（以下簡稱“G318微博物館”）為例，該館是由一群熱愛在318國道川藏段旅行的老“驢友”策劃發起的，318國道東起上海，西至西藏自治區樟木鎮，全長5475公里，其中川藏線部分約2412公里。它是國內最長的國道線，承載著無數旅行者與朝圣者的文化記憶。展覽在三層小樓的藏式民居內鋪陳開來，一層以歷史印記為主，展示了百年藏地中外旅行者故事、川藏歷史文獻、藏地旅行文化、川藏百年變化對比等板塊。二層主要以記憶實物、記憶故事、記憶味道、記憶顏色等板塊再現當代人的318川藏線記憶。

G318微博物館“記憶顏色”板塊

在展覽敘事方面，G318微博物館采用了更為多元的視角，從藏地人的日常及朝圣旅行，到外地旅行者、甚至異國旅者與G318有關的旅行記憶，均被納入了其敘述范圍之內，以體現不同文化記憶在一條公路上的共生性。為了達到這樣的效果，拉近與觀眾的距離，策展團隊在敘述方式與展品選取上更注重個體經驗，例如，展覽對藏人崇拜的騎著小蜜蜂的小路神形象作了梳理，展示了藏族人日常和朝圣旅行攜帶的牦牛毛“墨鏡”、毛氈帽子，以及出門帶的打火石、小刀和背包等；博物館二樓放置了72個記憶抽屜，不同的抽屜擁有不同的關鍵詞標簽，如“溫暖” 、“哀傷”、“蕩氣回腸”等等，而這些標簽下所展示的是原屬于藏地內外不同旅行者的各類物品，以及他們與G318一段段難忘的故事。“我們不買古董”，微博物館群兼職統籌杜冬說，G318微博物館展陳的物品大多通過征集而來，“包括一張車票，一個登山包，一雙鞋，一張地圖，一個氧氣瓶，一首歌，甚至是一把土，每一件都與318川藏段的旅行記憶有關。”

“記憶故事”區

“百年撞臉”區展示內容：一個世紀前中外藏地攝影家的作品與當下在G318上的人們

除此之外，策展團隊也十分注重復原場景的細節，他們找到古伯察、河口慧海、雅克·巴考、約瑟夫·洛克乃至云游僧人們與游歷川藏有關的著作及史料，復原了歐洲第一位記錄藏區的女性——大衛·尼爾在藏區旅行的蠟像。她在其著作《一個巴黎女子在拉薩歷險記》中提到自己帶著一把手槍、日記本和帳篷，而這些在博物館場景復原時也被一一展現；展廳三層墻上以車鏈條制作而成的G318沿線地圖，呼應了博物館的公路主題；游客休息區則被設置成了一間G318沿線游客必經的川菜館的樣子，觀眾可以在此休息，在充滿記憶味道的老桌子上給博物館留言。川菜館的屋頂上則用帷幔印制了三語的關于“記憶”的語錄，以回應博物館主題。

第一位進入藏地的法國女性探險家大衛尼爾（左）與G318微博物館中她與義子庸登的蠟像（右）

川菜館主題的觀眾休息區

從多元的展示對象入手，選取微觀敘事角度，輔以多感官、強互動的展陳手段——318旅行記憶微博物館讓本地朝圣者、外地游客、異國旅人在這條傳奇公路的故事中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去過該館的網友表示：“G318旅行記憶博物館融入了時代和個人記憶，再現川藏之遼闊壯美，這座博物館收藏了每個熱愛318之人的詩和遠方！”（微博用戶@Os0920）

旅游景區如何用好“博物館加分”

在“文旅融合”的大背景下，諸多旅游景區都試圖以打造博物館或紀念館的方式講述當地故事、提升其旅游業的文化深度。然而，相較于藏品豐富、科研實力雄厚的大型博物館，附屬于景區的中小型博物館會在進行宏大敘事時囿于其陳列內容的匱乏，如若再在展陳手段上固守傳統，這樣的嘗試往往會顯得力不從心。而千戶藏寨微博物館群則為景區博物館的建設提供了思路：通過一系列小而精的主題博物館深耕當地文化，在與臨近旅游地形成差異化特色的同時，也為不同興趣方向的參觀者提供了“深度游”的切入點；在闡釋方式上，從個體敘事出發，通過強化“人”與“物”的關系、建構情感體驗空間，輔以多感官展陳手段增強互動性，進而拉近觀眾與展覽內容——即當地文化的距離；與此同時，強化景區博物館與當地人的連結，以博物館的經營性項目回饋在地社區。

一位網友在其購買的理塘扶貧超市的包裹中收到了“一封來自理塘的邀請函”，其中“千戶藏寨”與“博物館”的宣傳物料十分顯眼；在2020年12月25日的“丁真看世界”直播中，博物館也成為了當天最主要的介紹對象——提升景區文化深度，理塘已付出諸多努力。而丁真的爆紅僅僅是一陣“東風”，是一個這些努力公之于眾的契機。同時，網友們還有著更多的期待：微博物館群能吸引川藏線上的過客停下腳步，而配套設施的提升、旅游內容的可持續性發展將成為能否真正“留住”他們的關鍵。

資料來源：

理塘縣人民政府

理塘旅游網

“318旅行記憶線上博物館”公眾號

澎湃新聞

騰訊新聞

微博@理塘丁真、 @理塘倉央嘉措微型博物館

部分圖片來自林忻、攝影師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