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皎嬈依舊,照斯人憔悴。恨難了,對酒當歌,斜闌孤倚不寐。情難卻,擎杯挽月,樽前共飲酬一醉?夜未央,縷縷清愁,遺傷累累。
轉鎖疏窗,沉吟無語,泣空寒只對。亭佇久,寂影寥燈,斷紅看盡無悔。愛一回,一生疾首;痛一誓,膚殘心碎。奏一弦,《絕散廣陵》,黯然垂淚。
妝前凝緒,此意無憑,此情以何寄?箏柱咽,伯牙早逝,幾可聽訴?此恨悠悠,幾解情意?平添惆悵,何如薄幸,黃粱一枕山盟誓。夢空幽,誰問留楚佩?浮萍茹慟,隨波逐浪任流,萬般綺麗全碎。
樓空人老,芳草依然,嘆韶華易逝。憶無信,忱忱月醉,把酒臨風;攜手登臨,斯情堪悔。鵲橋斷卻,天河難渡,別分牛女千萬里。黯然處,獨教千年淚。傷心惆悵橫笛,遙對寒瓊,冰蟾如水。
——林紓英《鶯啼序·月轉妝樓》
填完這首詞后,佛在月下看著我,我對佛說:我苦!佛對我說:放下。
我對佛說 :我放不下,因為我是你無意丟在頑石下的那一粒絳珠草的種子,來世只為奉一捧清淚。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今夜,中秋的月兒,透過半開的窗戶,挾著微涼的風,照在我的身上。案頭的百合,在月光溫潤的沐浴下,更加白得冰清玉潔。被幽幽的香攏著,我一個人,在如練的月下,在城市的子夜中靜讀。
一個人,把靈魂潛入辭海,心潮在其中仰俯著平平仄仄,時而舒心,時而被苦悲無邊劫攫,蹙眉惋嘆。流轉千年的夢魂,依然在乎一個情劫。“問世間情為何物”,總歸一字,“愛”,無道理。
在詞典里,有一條生僻而晦暗的成語“斷袖之癖”,講述的是西漢昏君劉欣與同性男子董賢另類的愛情故事,也是一個震撼人心的愛情故事。西漢昏君劉欣與同性男子董賢同榻而眠,在他有事要離開的時候,董賢的身體壓住了帝王劉欣寬大的袖子。看著熟睡中的愛人,劉欣不忍心吵醒,毅然斷袖離去。而董賢也回報了劉欣同樣真摯的情愛。在哀帝劉欣死去第二天,董賢就為劉欣殉情自殺。死的時候,他的懷里還緊緊抱著哀帝給他的定情玉璽。發生在他們兩人之間的雖然是一份畸戀,為許多人所不齒,然而這份癡戀執著,卻足以使任何自詡正常的人在情關當前失色、羞慚,為之慘然而動容。
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彼岸花開,開千年,落千年,花葉永不相見。千年孤苦的守候,歷經劫難,只為了三生石畔一份不滅的誓言,為曾經種下的執念,為完成未了的愿。
生死相殉的是未了的緣。愛是生生世世的縛纏,是無法穿越的時空。古樂府里這樣的愛:“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令誰不為之震撼?
墮入紅塵,就意味著愛苦,有情,無情都是萬劫不復,該了的債,該還的情,誰能躲得過?所有的一切都會在三生石前兌現。
佛教《出曜經》里有一首謁:“伐樹不盡根,雖伐猶復生;伐愛不盡本,數數復生苦。猶如自造箭,還自傷其身;內箭亦如是,愛箭傷眾生。”點出了愛與情的本質。
情字如魔,教生死相許;愛臻化境,便能起死回生。“情之所至,生可以死,死可以復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古來英雄氣短,都只為兒女情長,無情未必真豪杰,更非真人生。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地爐,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雁丘詞》是元好問詞中較為有名的一首。說的是(金)泰和五年,元好問赴試并州,路中遇一捕雁者,對好問談了一件奇事,言設網捕得一雁,并將之殺死,另一只脫網而逃,卻在空中盤旋不去,最后投地而死。元好問為大雁故事所感,把兩只大雁買了下來,葬之于汾河側,壘石為記,號“雁丘”,以作《雁丘詞》。
古往今來,大雁一直被視為鳥類世界中最忠貞愛情的生靈,它們一生中雌雄配偶,濃情蜜意,出雙入對,春去秋來“老翅幾回寒暑”,無意片刻分離。誰料天難從其愿,羅網驚破雙棲夢,猛“回頭”,已是“生死殊路”。
情何堪,這番“離別苦”?“天長地久相思債”,難償付!生,不能與汝并翼共舞,唯有死,才得與愛侶雁丘同住!
如此的悲情,怎不使遺山扼腕悵嘆:“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又如何不教仁卿“對鳥道長空龍艘古渡,馬上淚如雨”。
世間男歡女愛,多少的情事都令人觸及腸斷。為情困,情擾,分分合合,在人,且生死不算。孟姜女萬里尋夫,一慟倒長城;梁山伯與祝英臺,生不能同寢死同穴,最終魂化雙蝶,纏綿共舞,演繹了歷盡磨難真情在,天長地久不分開之千古愛情絕唱。
大雁、蝴蝶在古今中外許多的文字里都被渲染成矢志不渝的情愛。彭大翼《山堂肆考》有記:“俗傳大蝶出必成雙,乃梁山伯祝英臺之魂,又韓憑夫婦之魂……”這一段里又引出韓憑夫婦悲壯凄烈的愛情故事。
大雁也好,蝴蝶也好,人也好,生殉與死守,莫不是感天動地的情愛,為后世百代所憑吊與瞻仰。
在日本,有一則家喻戶曉的悲情故事:在東京郊外的某寺墳地后一間孤獨的茅舍里,住著一名為高濱(TaKahama)的老人。他獨自一人生活了五十年,不結婚,也不與其他女人往來。五十年后的夏天,他一病不起,自知不久于人世,叫來弟媳及她的兒子來陪伴。一個晴朗的下午,他沉沉睡去的時候,有一白色大蝶飛進了屋里,它盤旋一周后,停在了老人的枕上。他的侄子奮力撲趕,蝴蝶卻又反復地飛回。他的侄子只好追隨撲趕,最后大蝶停在一婦人墳頭上,倏忽消失不見。看墓碑,上面刻著婦人的名字(AKIKO),死于十八歲。看喪葬年月,距時已五十年,雖然墳的基石已長滿了綠苔,而墳頭卻似剛祭掃過一樣干凈如新,并有鮮花置于墳前。可以看出這座墳在被人時時看管照顧著。當少年回到屋里的時候,老人已在睡夢中逝去,臉上還帶著滿意的笑容。少年將所見情景告訴母親,母親幽幽地嘆了一聲,告訴他:伯父少年時,與一個貌美女明子有婚約。就在婚前不久,明子突然患病去世。伯父十分悲痛,一生不娶,并在明子墳地附近筑小屋而住,時時照管著她的墳塋。五十年來,他不問寒暑,日日到墳前祈哭,以物相祭。如今,想必是明子知其將去,化魂為蝶,前來接引。
哀感凄艷的情,觸動了我心底那根婉約的弦,在對愛生與死的懷想中,我把心音奏成一曲《化蝶》的幽恨,凄美、婉曲、纏綿,淚流滿面。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很希望我的愛情能如這輪中秋之月,明媚,圓滿。而世事種種,總難得圓滿。“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這是蘇東坡月下悵嘆。人世無常,情事更是冷暖嬗變,“明月易低人易散,歸來呼酒更重看。”在這個虛無縹緲的塵世里,誰又能準確地把握一份感情?
夜,月光如水靜謐,我的內心難以安然。對浩渺星空,我執著的內心不斷向天掙扎發問——情為何物,情為何物?月,默默無言。在我攤開手的時候,月在我的手心溫潤流淌,合上,我擁握的仍然是一掌晦暗。
心, 仍被那永恒話題死死糾纏。
“問君能有幾回愁?但愿能與君伴生。”人的這一生難以度量,不知道究竟要歷盡多少劫數,要經受多少苦難,才會遇到緣定前生的那個人?才會有兩顆心怦然而動的遭遇,才會契合,如流水,源源不盡的繾綣,與絲竹共舞,一世的沉吟,情意纏綿?
最美不過一個人心的歡暢,最苦也莫過人一顆心的凄楚。愛隨歲月續延,情與心的流轉,只不過是多數人的一廂情愿,經不起歲月的磨礪。人的一生總有太多的愁惱,太多的傷痛,太多的難以割舍。萬般的隱晦縈繞,都源于一個情字。
愛似乎總與痛相連。“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情有多不堪,心究竟能承載多少的苦難?只因為傷了,痛了,便有了死。因為愛,人傷得體無完膚。因為愛,心變得脆弱而敏感。古籍《紅樓夢》中有林妹妹見花傷心色,自筑香墳葬落英的故事。今夜有另一個林妹妹在月下為愛而觸動萬般惆悵,黯然神傷。
因為愛了,所以傷了,所以痛了。這傷,在靈魂,這痛,刻骨銘心,無藥可緩!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也許,人與雁的悵與傷大致相同,都只為一個千古難解的情字,也許只有死,才得解脫?
千般恩寵今朝絕,唯有離愁心上結。雙飛雁,驚相別。回首何堪孤夜月。
露魂寒,憑誰說。默默殘陽如血。休道一丘并謝,幽恨莫能歇。
——《應天長·有感于雁情》林紓英
銜恨只同天上月,未曉年年向誰圓
曾經在所住賓館吃早餐,當南瓜餅填在我嘴里的時候,頭上的電視里正在播放一首旋律輕盈、優美婉轉的歌,是龐龍的《兩只蝴蝶》,在屏幕下方有《兩只蝴蝶》的歌詞在滾動播放:
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
飛越這紅塵永相隨
追逐你一生
愛戀無情悔
不辜負我的柔情你的美
讀著歌詞,看著龐龍臉上時露的癡迷及一雙時而微微下撇,時而如蝴蝶交舞翩飛般生動的唇,我似見兩只蝴蝶生生死死的恩愛纏綿,不由為之心感而動容,霎時,淚如水決堤,香糯綿甜的南瓜餅在我嘴里頓然酸澀,無法咀嚼,哽咽難下。
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
飛越這紅塵永相隨
等到秋風起秋葉落成堆
能陪你一起枯萎也無悔
能夠飛越紅塵,追逐一生,愛無怨悔該是怎樣的一種境界,又是怎樣的人生情癡?愛如蝶舞,無怨無悔。一生追隨,到秋葉落成堆,到紅顏枯萎,兩不辜負,是我孜孜以求,終生的夢寐。而漫漫紅塵苦旅,誰是我的蝶?我是誰的花?誰又是我情愛著落的果?我不知道我可與誰攜手紅塵翩然雙飛,在人生的舞臺,無論青春精彩或顏敗葉枯!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夕陽無語。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未是斷腸處。
香奩夢,好在靈芝瑞露。人間俯仰今古。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蘭舟少住。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臥風雨。
——《摸魚兒·問蓮根有絲多少》(金)元好問
元好問詞中浩嘆因聞河北大名府民家一雙小兒女為私情不如意雙雙赴水身亡,死后化作并蒂花所起。詞以“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為開篇,看似平淡的發問,實則其中蘊含了深深的悲憫與不平。“蓮根”亦連根,“蓮心”為連心,“絲”即為思諧音。為情癡如此,“天已許”他們魂化紅蓮,于荷塘并蒂,脈脈溫情,嬌擁相伴,而冷酷的人世卻不許他們情結連理。
愛如絲蟠,情比金堅,剪不斷,棒打不散。而生命卻是如此的脆弱,兩條鮮活的生命卻被惡俗的塵世生生抹殺。情何堪?天亦難堪!即便是極盡謝客之凄,湘妃投江之哀,都不及雙花并蒂千秋一恨。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元好問在《雁丘詞》中向天愴然一問,引塵緣中多少的癡男怨女顧影自憐,淚透重衫?生不同衾死同穴,中學時曾讀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對焦仲卿與劉蘭芝之間的愛情悲劇也曾心生同感,悲不自勝。
“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情之戚,情致怨,問紅塵中,誰得脫塵緣羈絆?情劫中究竟幾人能理清情的內涵?就如我手邊這杯苦茶。十幾支墨綠的蓮心漂浮在精花細瓷中,鮮紅的枸杞點綴其間,透過裊裊于杯口輕薄氤氳,映在視覺中,紅、白、綠相間,朦朧且鮮艷。入口,才覺其味之苦,其性之烈。
我的生活就如面前這杯茶,燦爛的是外表,是給別人的艷羨,只有陷入其中,才得其五味。據說蓮心茶可以抗焦慮,平肝火,明目。人鐘愛蓮心茶,多不為其苦,但求其效。而我的茶道卻因循了我的情感狀態,細致,謹慎,善感,還有許多的小資。我講究的是情調,飲的是精神,我深沉其中細細地咂摸,尋覓著人生的苦樂真諦。
詩經有語: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總認為這不過是前人杜撰的神話,耳聞目睹與身歷,不見得愛情幾許顧戀癡纏而終老。濃戀情癡也不過是過眼云煙,與時嬗變。
一朵花,能開多久?一份情,是否可以相伴終生?
人生如潮汐花月。潮有高低錯落,月有陰晴圓缺。荼靡花開,意味著隨后的萬木蕭條。高潮其后,必然是潮落。一個華美的開端,未必有結局的圓滿。能夠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畢竟只是少數。日子的平淡,逐漸熄滅了燃燒的激情,于是愛情不再生動,甚至變成一方的負累。于是愛變成了傷害的借口,情至成背棄的理由。能夠在天長地久中相守的,是骨肉相連的親情。能夠將愛情變親情,已是難能可貴的結果。至于將愛情進行到底,幾成幼稚的童話,也只不過是現代人的黃粱美夢。也許,真正的愛情,只有用死來定格,才算得完美!
女人一生,從不會間斷才子佳人夢想。于蕓蕓眾生里千百度的夢尋,只為最初海誓山盟的一諾,便不詢古,不問今,心甘情愿地被一個人牽了手,隨他走進匆忙的婚姻。此后,隨著時日更替,春秋變換,最初的愛到底難隨歲月沉淀。霜風彌漫,漸漸蕭疏了一路走來的點滴眷戀。被松開的手,無奈地攥緊了自身的憔悴,疲憊著只影在悠長的雨巷流連、彷徨,一顆凄惘的心在夜的孤寂與荒涼里流浪,逡巡。
“誰信損嬋娟,倚屏啼玉箸、濕香鈿。”簾櫳悄靜,冷落孤寒。傍空枕,誰把伊人秋水望穿?漫漫長夜,輾轉了多少的無眠,多少的愁怨!只恨紅顏辜負,海棠憔悴,愁損了嬋娟。而死生契闊,與子相悅想念,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也在歲月的荒蕪里被無情銹蝕、風干。
風中,遠遠傳來王文娟于瀟湘館中喑啞低沉、婉轉的唱腔,百轉縈回著林妹妹的哀怨:“詩帕未變人心變,可嘆我真心人換得個假心人。早知人情比紙薄,我懊悔留存詩帕到如今。萬般恩情從此絕,只落得一彎冷月照詩魂。”
月夜里,難分辨她在唱著誰的傷,難追究是誰把誰的凄悵拉長。隔世兩個林妹妹,在無情的塵世里,一樣的怨艾,一樣的百轉情腸,泣落花,悵自身,葬花魂,殤春心!
“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當年焚稿人已在“黃土垅中獨自眠”,瀟湘秋月依然,年年圓滿。只是,今夜秋月下,滿地落花已不見了伊人,花魂詩魂人不憐。隔時空,我似伊當年,手把詩箋癡癡吟,淚祭瀟湘明月,向這無情人間:
梨花落處覓娥眉,正是瀟湘月滿時。
未見歡欣情早怯,才招悵惘淚先垂。
簾生幽夢憑孤枕,墨動寒香知恨誰?
昨日詩魂遙憶處,斷紅小徑一煙飛!
夜風透過窗的縫隙吹進室內,風口處,徹骨的冰涼。室外那些花草想必正悄悄萎黃與一天天無情的薄涼。夜依然靜謐,心依然如亂絲糾纏,難以條理。頭上一輪明月孤懸在寥落的星空,山高水遠皆不見,只遺月下城市燈火的昏暗與心的低沉。心緒,若霧、恍惚,似覆了輕霜,在中秋的滿月下,微涼。
什么是愛情?為情困,為情苦,人間正道果然是滄桑?愛情,一個生世不了的話題。空將心事付落花,是已了的緣。愛到終結才凄美絕艷,沉溺,陷落,至墮落。墮落極致便有了飛蛾撲火一霎絢麗光焰。
心明白,不是每段情都美麗如昨,不是每一次的花開都有結果。最初愛的火熱,到頭來多半是誤會一場,終生的遺憾已然鑄就,覆水難收,無法回頭。
原來花兒的翅膀,只有到死亡,才懂得飛翔,才會在無愛無恨的土壤上萌芽開放。原來愛,也只有到了悲劇才會永恒,才成生生世世不滅的經典。才會著落成“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的詩篇。
紅蓮并蒂,只是人的美好愿望,也只會永恒在鏡頭中。春華一場夢,人間幾度秋,當蓮花褪盡了紅衣,秋風中的狼藉才是真實。生死相許的承諾,都抵不過季節,抵不過命運輪回。原來的綺夢也只虛無,連天意都是欺騙,他把幸福與甜蜜構筑成海市蜃樓,讓感情的理想與追逐歸于縹緲與虛妄。
銜恨只同天上月,未曉年年向誰圓!
不明白誰是誰的劫,誰又將誰的一生辜負?蒙眬的淚眼已看不清未來的路。三千弱水,老天為何偏要我取這一瓢而飲?當愛的帷幕黯然落下,你是否看見我還在為你百轉柔情?你是否聽見我在黑暗的幕后傷心哭泣?為你我已寸斷了肝腸。此后,我不知還肯為誰再掬一彎明月,嵌入我的眼角眉梢,綻放我曾在你面前的種種嫵媚?
月華如練,照我在戲中。我在沒有觀眾的舞臺甩長袖潸然起舞,舞盡我人生的悲涼,舞盡廣寒宮無邊的孤獨,任凄淚長流。疼,如繭,將我的心緊緊束縛,愈收愈緊,萬般掙扎都已是枉然。
憔悴于每個月下的,不止是許許多多的孤枕夢寒,原來如花的心境也只被寂寞之銼摧損,委頓于季節深處,只在記憶里刻下刀刀晦澀的印痕。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當曲終人散,當繁華落幕,當秋風落下了秋葉的最后一抹悲涼,夜,終于深得徹底,死一般沉寂。我隱在天涯孤獨一角,獨自沉吟于回憶。往昔愛的沖天烈焰,照不徹今夜心的晦暗;那些甜蜜與幸福,抵不過苦澀的現實。向往與絕望,讓我鐘情于苦澀的咀嚼,已然成癖:
三生隨綺夢,襟袖自嵯峨。
一曲蟾光誤,半生松下酌。
感時凝碧露,聞道淚婆娑。
一夜纏綿去,幾朝離恨歌。
彌漫的傷是曼珠沙華的香,讓我痛,讓我癡醉,引我記起三生石上的盟約。我用殘存的記憶將石上的誓言細細地觸摸,千絲萬縷的縈繞中,牽扯出隱于歲月深處,流于細竹幽屏后的那些輕吟曼唱,曖昧與輕浮的低眉淺笑,如曼珠沙華的妖媚致我迷眩。
為一夢,為荼靡花開那如火的熾烈,我不愿蹚過忘川河。就這樣,哪怕是痛,即便深深的傷,也情愿自筑心牢,在一杯自釀的苦酒里徜徉,沉沉地迷醉。且將銜恨的心雪葬,用虛假的粲然來奉迎虛偽的人間。權扯一片抑郁的月光,用她的溫度,熨干我淚濕紅箋。
本文選自《守望》 作者 林紓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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