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帝王的享樂

第一節：大興土木

諸葛亮之死不僅對蜀國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而且對整個天下的時局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諸葛亮死了以后，蜀國按下北伐暫停鍵，專心鞏固國內的統治。魏國的最高統治者也無心伐蜀，孫權北伐受挫退回去后短時間內無力攻魏，這段時期沒有大規模的戰爭發生，三國來到了一段難得的相對和平的時期。

當然，軍事小沖突是不斷的，比如在諸葛亮去世后的第二年平北將軍馬岱就率領本部數千人馬進入魏境打秋風，被司馬懿部將牛金擊退。這種小規模的戰爭時常發生，對時局并沒有產生什么影響。

蜀軍從五丈原撤退回去之后，司馬懿因為拒蜀之功被曹叡提拔為太尉，增加封邑（“遷太尉，累增封邑”）。司馬懿以大將軍兼大都督的身份位居三公之位，在魏國的政壇上，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其權勢遠超了自己之前的頂頭上司陳群。司馬懿政治起點始于公元208年，經過二十多年的宦海沉浮，他從一名無權勢的文學掾搖身一變為一名大權在握的朝廷重臣。司馬懿的仕途在曹操時代黯淡無光，而在曹丕父子時代青云直上，他屢立戰功，多次成功抵御外敵的入侵，所以司馬懿也順勢成為魏國皇帝所倚重的大臣。當然，司馬懿的權力修羅場還遠遠未達到頂峰。十幾年后，司馬懿將會精心策劃一場影響歷史進程的政變，間接終結三國鼎立的局勢！

話說曹叡聽聞諸葛亮死了，認為蜀國再沒人能夠率軍入寇了，所以他高枕無憂，放心享受帝王生活。曹叡當皇帝的這些年來，諸葛亮幾乎每年都揮師北伐，所以曹叡并沒有時間和心情去享受奢侈生活，畢竟他是一個比較有作為的皇帝。而如今不同了，蜀國暫停北伐，吳國無力攻魏，對于曹叡來說，魏國外患已除，再不抓緊時間享受生活，當皇帝還有什么意義呢？

【大興土木】

溫飽思淫欲，安定圖享樂。即使是一個普通人，買彩票中了幾千塊錢，都會下館子犒勞自己一頓或去KTV瘋狂一夜，更遑論一個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皇帝了。

曹叡作為魏國的皇帝，他是當時權勢榜上排名第一的人物，君臨九州，擁有無限的財富和無限的資源，其經濟實力秒殺天下任何人。所以曹叡在諸葛亮死后，認為心腹大患已除，天底下沒有任何人能威脅到他的統治。至于鄰居孫權，曹叡是不用擔心的，一座合肥城都夠吳國攻打幾十年了！孫權歷次攻打合肥，不是大敗而逃就是無功而返，難怪曹叡看不起孫權的軍事能力。于是曹叡開始放心享樂，享受人生的樂趣，享受一個帝王的奢侈生活！

漢樂府《西門行》詩云：“今日不作樂，當待何時？夫為樂，為樂當及時。”曹叡從小聰明伶俐，頗得其祖父曹操的喜愛，他在祖父的督促下，估計是讀了不少課外書，類似于這樣的話應該看過不少。所以曹叡在他的“一生之敵”諸葛亮病逝后，他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享樂當中。

于是曹叡大興土木和廣采眾女，將享樂當成了人生第一大目標。他下詔命令工程隊在許昌和洛陽兩地大修宮殿，營建許昌新宮和裝修洛陽宮，新建昭陽殿和太極殿，修筑總章觀，還修建許多皇家園林。

當然，這些宮殿是修建給皇帝住的，關系到皇帝的尊嚴與體面，自然要修建得高大上，其豪華程度堪比迪拜帆船酒店。據史料記載，這些豪華建筑物高達十余丈。魏晉時代一丈大約2.4米，十丈就大約24米，所以這些宮殿的高度至少相當于現代八層高樓。

放在當時來看，這絕對是城市坐標式建筑了。自然不用多說，這樣規模宏大的皇家工程項目，花費是以億萬錢計算的。有話說得好：“羊毛是出在羊身上的”，所以曹叡修建豪宅所需的錢財是由老百姓來承擔的。這肯定加大了徭役賦稅，許多老百姓因此而背負上債務。

魏國朝廷許多官員看見皇帝這樣大興土木，紛紛上表勸諫。楊阜看見皇帝營建許昌新宮，又在洛陽修建宮殿觀閣，上疏勸諫道：“堯居住茅草屋而天下百姓安居，禹居住低矮宮室而天下百姓樂業。古代圣明帝王，沒有人為自己建造高大華麗的宮殿而勞民傷財的。夏桀修筑璇室、象廊，商紂建造傾宮、鹿臺，他們最終的結果是亡國喪身。所以陛下要吸取教訓，停止這些工程。如果陛下不聽勸告，恐怕祖先打下的江山就會敗亡。假如讓微臣身死而能對國家有所補益，那么我雖死猶生。微臣這是在敲著棺材勸諫，等待陛下殺戮。”楊阜說得情真意切，曹叡聽了很感動，親筆寫詔書作答。實際上，曹叡并沒有聽從楊阜的勸諫。

曹叡為了能夠近距離體驗大自然景象，他決心修建一個皇家生態示范區。曹叡很看重這個工程項目，他親自擔任監工，發動滿朝公卿前來當義務工。就這樣，一大批國家公務員擼起了袖子，為皇帝義務勞動，他們挑土在芳林園西北角那里修建一座人造土山，并在皇家園林里種樹種草。

當然，按照中國人的傳統習慣來看，有山必須有水，于是曹叡又命人在芳林園里修建了一座大型人工湖（陂池）。既然是生態示范區，光有植物是不行的，必須還要有野生動物，所以曹叡還派人捕捉了許多飛禽走獸豢養在里面，供皇室成員觀光娛樂。曹叡親手打造的這個精品旅游風景區，山光水色，景色宜人，堪比現代國家5A級旅游景區。據史料記載，這個旅游風景區竣工以后，曹叡經常帶著后宮美女們在里面游宴泛舟，開懷暢飲，欣賞美色，過著皇帝生活（《魏略》）。

高柔看見皇帝大建宮殿園林，過重的勞役讓老百姓已經疲憊不堪了，便向曹叡勸諫道：“吳蜀這兩個敵人奸詐狡猾，他們暗中偷偷地練兵習武，伺機謀劃挑動戰事，毫無停止之意。所以我們應該招集訓練將士，修繕整治兵器鎧甲，作好一切迎戰準備。但是陛下近來卻修造宮殿，廣大老百姓不勝勞役之苦。如果讓吳蜀這兩個敵人了解到我國的虛實，他們就會再次合謀來進攻我們，這種利害關系實在不能忽視啊。”說到這里，高柔話鋒一轉，又繼續說道：“陛下聰慧賢達，深究事物的義理和人的本性，而近年來皇子接連夭折，現在又沒有感應生兒子的祥兆，因此百官們無不抑郁悲傷。按照《周禮》上所說，作為天子，后宮妃子嬪嬙有一百二十人就已經很多了，而如今后宮妃子嬪嬙的數量遠遠超過這個數目。陛下的后嗣之所以不昌盛，恐怕就是這個原因。所以微臣認為陛下可以精心挑選優質美女入宮，以滿足妃嬪的數目，把其余的全部遣送回家。陛下只需養足精氣，調理好身體后就可以專心生養皇子。我預測，陛下這樣做的話，后宮生育眾多子孫的征兆就會來臨。”

高柔直言上諫，這番長篇大論的后半段，可謂驚世駭俗！高柔干涉皇帝的閨房之事，他爆料了一個帝王的隱秘，鋒芒直指曹叡之所以不能多生孩子，就是因為后宮妃嬪太多了！換另一種通俗易懂的語言來表述，就是說曹叡沉迷女色，過度消耗精氣，導致精子存活率太低而不能讓女性懷孕！

現代醫學研究成果表明，三十歲左右正是一個男人生育的最佳時機，但是此年齡段的曹叡的生育能力卻直線下降，他三十歲后再沒有能力生得了孩子了。曹叡似乎患有男性疾病，他的生育能力應該是有問題的（不知道是不是弱精癥？）。現在，我們后人無法判斷曹叡的生殖系統是否有問題。不過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曹叡之前是有能力讓女性受孕的，因為他曾經有過幾位皇子，不過都夭折了。

據史料記載，曹叡曾經生過三位皇子，分別是清河王曹冏、繁陽王曹穆、安平哀王曹殷，不過這些皇子都早夭了。曹叡看見自己的親生兒子全部夭折，害怕皇位無人繼承，就偷偷收養了兩位曹氏宗室的男孩兒當作自己的兒子。因為這是宮廷特級秘密，魏國朝野沒人知道此中的具體詳情。大家只知道這兩位男孩兒分別叫做曹芳、曹詢，對于他們的出身來歷一概不知。當然，除了曹叡等幾個當事者知道。值得一提的是，曹叡在青龍三年（公元235年）八月二十四日冊立養子曹芳為齊王，曹詢為秦王，將他們作為儲君的預備人選。曹叡是這樣打算的：如果自己崩駕之時還沒有親生兒子，就從這兩個養子中挑選一人來繼承大統。

高柔看見后宮的皇子連連夭折，皇帝還沒有繼承人，就大膽為曹叡支招，建議縮減后宮數量，淘汰質量差的妃嬪，讓她們出宮嫁人，只留下優質美女來生育后代。曹叡只需要調理好身體，恢復精子存活率后再與優質美女困覺，就一定生得出來龍子龍孫的！

從醫學角度來看，高柔的這個建議是有科學性的。我至今都有點懷疑，高柔在工作之余是不是搞了副業——去搞不生不孕方面的醫學研究？

高柔是司法系統出身（他擔任過刺奸令史），按理來說他的正式工作與生育醫學是完全不沾邊的，但是其生理醫學知識的造詣竟然達到了專家水平！并且高柔敢打包票保證，他的辦法是行之有效的，簡直比男科醫院的廣告還響亮！

曹叡聽了高柔的話，只得紅著臉答道：“朕知道先生忠誠老實，內心牽掛著皇室，所以經常能夠直言無隱。其他事情朕也已知道了，請先生不必牽掛。”

說實在話，高柔的這些話絕對犯了一個帝王的忌諱，他不僅要求曹叡應該深刻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而且要求皇帝將那些暫時用不上的預備小老婆全部遣送出宮。幸虧曹叡是一個脾氣好的人，他心胸又比較廣闊，否則高柔這樣毫不諱言講出皇帝的“男人之隱”，恐怕是吃不了兜著走的！如果換做曹丕的話，估計至少會把高柔撤職趕出首都了。

中書侍郎王基看見皇帝并沒有聽從群臣的勸諫，上疏道：“微臣聽說古人把百姓比喻做水，說：‘水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居于民上的天子，不能不隨時戒懼。老百姓安居樂業，一切事情都好辦。如果他們的生活過得很苦，他們就會想到起來作難。因此先王的居處都很簡樸，為的就是防止禍患發生。而如今征用耗費了不少勞役，男女分離，老百姓怨聲載道，希望陛下能深思其中之弊，仔細揣摩舟和水的比喻。”

王基的話揭示了帝王與百姓的相互共存亡的關系——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對于王基的勸諫，曹叡并不放在心中。王基在曹叡時代雖然是一個小人物，不過他是一位頗有軍事天賦的人才，二十年后他在鎮壓淮南叛亂時的表現極其出色。

曹叡在大搞土建工程時，發現洛陽的銅鐘不夠氣派，不能彰顯出一個大國首都的威嚴來，便下詔派人取回長安大鐘運到洛陽。

散騎常侍高堂隆看見皇帝并沒有聽從大臣的勸諫，心中就打算上疏勸諫，現在聽聞皇帝又要長途搬運長安大鐘，便再也忍不住了！

于是高堂隆上疏勸諫道：“從前周景王不沿遵文王和武王的德行，不理會周公旦的制度，既鑄造了大錢，又建造大鐘。單穆公勸諫，他也不聽勸，泠州鳩批評，他也不理會。周景王迷途不返，周朝國運因此而衰弱，這些都是記錄在史冊上的真實故事，可以作為永久的借鑒。但是今天一些小人，喜歡敘說秦漢的奢侈靡麗的生活，用來迷惑誤導陛下。求取大鐘這樣的亡國之器，必然勞民費時，有傷德政，這是自取亡國之道！陛下這樣做并不是振興禮樂、確保神明美好的途徑。”

高堂隆的勸諫，可謂聲色俱厲了，絲毫不怕得罪皇帝，有什么話就直接說出口。曹叡雖然鋪張浪費，愛慕虛榮，但他的脾氣很好，并沒有因此降罪于高堂隆。

面對群臣的反復諫諍，曹叡雖然不聽他們的話，但能和顏悅色對待諫臣，從不記恨，不給予他們任何處分（《三國志》：“直臣楊阜、高堂隆等各數切諫，雖不能聽，常優容之”）。

曹叡統治后期大興土木，修建豪宅以及各種休閑娛樂場所，讓他在史書中留下了一些不光彩的記載。比如史學家司馬光先生在官方編撰的史書中毫不客氣批評曹叡“好土功”，為了一個人的享受而讓老百姓勞役繁重，嚴重破壞農業生產，用官方評語來說即是“力役不已，農桑失業”（《資治通鑒》）。

陳群看見皇帝大肆營建宮室而以致百姓們耽誤了農時，便站出來勸諫，直言不諱地說道：“大禹繼承了堯舜的盛世，卻仍然不看重修建宮室，并且厭惡華貴的衣服，何況當今自漢靈帝死后，天下大亂，老百姓所剩不多。我們魏國比起漢文帝、漢景帝時代，現在全國戶口不過是相當于那時候的一個大郡。再加上邊境戰事頻繁，三軍將士勞苦，如果再遇到旱澇災害，國家的憂患可就深重了。況且吳蜀兩國尚未消滅，我們國家還不安定，所以陛下應該乘他們還沒有興師進攻之時，加緊訓練軍隊，發展農業生產，做好各項準備，時機成熟后就可以出兵殲滅掉敵國。而目前陛下舍棄這些當務之急，反而修建大量宮室，微臣恐怕老百姓會因此而日漸困乏，將來我們還能拿什么來抵抗敵兵呢？”

曹叡對于陳群的這番勸諫，不以為然地答道：“滅掉敵國與修建宮室，也可以同時進行。我們滅掉吳蜀兩國后，就要罷兵守城了，怎么可以再征用勞役呢？先生如今擔任的職務和當年修建未央宮的蕭何一樣，先生自然有建造宮室的職責呀。”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陳群擔任司空（三公之一），該職位的主要職責就是掌管國家水利和營建之事以及皇室郊祀等事宜。陳群作為魏國土建部門的最高官員，理應負責皇帝的住房問題。所以曹叡這番話的言外之意很明顯——您老先生是皇家工程項目的負責人啊，我不麻煩您，我給自己修建住房，您老人家就不用多嘴了！

陳群是曹魏的三朝元勛重臣，他曾經輔佐曹操創業，幫助曹丕成功奪儲（陳群是“太子四友”之一），并且還是曹丕的托孤大臣之一。換言之，陳群是曹叡爺爺輩的創業伙伴，是持有曹魏集團股權的股東，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威望都很高。

面對皇帝的詰問，陳群并不畏懼，繼續勸諫道：“從前漢高祖劉邦與項羽爭奪天下，項羽敗亡后宮室都被大火燒毀了，因此蕭何才修建了武庫和谷倉，這些都是國家急切需要的設施。但漢高祖看到這些建筑造得很壯麗，仍然責備蕭何不該把它們造得過分豪華。如今吳蜀兩國尚未平定，陛下實在不應該大興土木。人想要做某件事或者想要得到某種東西，沒有找不到借口和辯解之詞的。何況陛下是天子，沒有誰敢違抗您的旨意。所以說當帝王的人怎么會懼怕一個臣子呢？我這樣勸諫陛下，其實都是為了老百姓啊！”

陳群是在呂布殞命后歸降曹操的，屈指一算，他已經為曹魏集團工作了三十多年。那時候，曹丕還沒有在鄴城遇見甄氏，當然曹叡也沒有出生。所以說陳群是看著曹叡長大的，如果單從年齡和輩分上來看，曹叡是可以叫陳群一聲：“陳爺爺”的。當然，曹叡也明白陳群這么做完全是為了國家和人民著想的。面對這個長輩的勸諫，曹叡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作為一個皇帝也要享受奢華生活啊！后來曹叡決定退讓一步，在修建宮室時精心計算工程造價和成本，比起之前來有所節減了。

這樣大興土木，同時間修筑大量宮殿和皇家園林，單憑皇家工程隊施工是趕不上工程進程的，所以曹叡必須向外招工，招聘許多老百姓來當建筑工人。就這樣，許多農民都放下鋤頭投身于建筑行業，幫助皇帝修建豪華住宅和娛樂場所。因此許多老百姓貽誤農時而影響耕種，又恰逢天氣干旱，糧食歉收，導致洛陽糧食匱乏。學過經濟學的朋友應該明白，當商品供不應求時，消費者爭先恐后搶購，必然會導致物價抬高，所以當時洛陽的糧價一路蹭蹭往上漲。當然了，每到這種情況，都有一些不良商家嗅出了“商機”，高價出售糧食大發國難財。而那些給政府當義務工的老百姓，由于耽誤了農時而導致家沒余糧，他們又沒錢購買得起高價糧，只能挨餓了。

據有的史料記載，當時洛陽米貴如珠，許多平民百姓都沒錢購買糧食，饑荒席卷整個魏國首都。當然，即使糧價再高，達官貴人也有錢購買，他們不會餓肚子的。

傷心洛陽老百姓，宮闕萬間平地起。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鎮守長安的司馬懿聽聞洛陽發生大饑荒，急忙從長安往京師運送了五百萬斛糧食來救急。于是洛陽許多軍民分得了救濟糧，他們視司馬懿為生佛降世。這個時候的司馬懿扮演了一種救火隊長的角色，他由此獲得了極大的社會聲譽，收獲了極佳的口碑。這為司馬懿十幾年后政變奪權奠定了軍心基礎，許多軍人愿意為他效命。

下一章：蔣琬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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