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聽別人說，在我媽出嫁前，外婆常對我媽說，你這姑娘長那么高，怎么嫁出去呢？

的確，我媽凈身高一米75，真真是水蛇腰，大長腿，而且皮膚白皙，臉上總掛著糖果一般的甜美的笑。

但因為我媽的身高，據說讓好多場相親都沒有了下文。小村子，小鎮上，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人。

最后，外婆說只有一個條件，就是小伙一定要滿一米八，其他的先放一邊。

就只有這點要求了，可我媽那時都27歲了，還是沒有嫁出去。

要知道我媽是50后，那個時候她這個年紀，孩子都能跑能跳了，我媽真成大齡剩女了。外婆還一度懷疑我媽是不是這輩子沒姻緣了。

外婆為此一直煩惱著，可沒少跟親戚抱怨過。

有一次，大家聽我外婆訴完苦，正在安慰她時，我的一個姨奶奶說，我想起來了，我老頭子那邊還有個侄子呢，在山東當兵，和麗梅同歲，要不我試試撮合一下，說不定這兩人般配著呢？

外婆聽到當兵的，眼睛頓時亮了，忙說當兵的好啊，問問他什么時候回來，可以先見一面哪。

那天外婆都沒有留姨奶奶吃晚飯，而是馬上送她去了車站，讓姨爺爺馬上寫信，問他侄子何時回來。

一個月后就來信了，姨奶奶特地又坐車過來說，他侄子今年年底就轉業回來了。

我外婆聽到了，比誰都高興呢，說好巧不巧，回來后就讓他們見面。

02

那個年代物資并不豐富，外婆用僅有的幾張券換了一些花布，為我媽做了一身新棉襖，粉紅色的上衣，咖啡色的棉褲。

這身衣服現在看來是土里土氣的，但那時顏色絕對鮮艷，絕對時髦。

外婆給我媽試穿時，拍著她的肩膀說，為你做身衣服，都要比別人多花幾寸布，長那么高……希望這次能有好運。

就算那套衣服真帶來了好運吧！

我爸終于來了。那天他穿著一身綠色軍裝，外面披著一件軍綠大衣，腳上蹬著一雙黑色皮鞋，這在當時是很少見的。

整個人看起來英姿勃發，貴氣和帥氣集一身。

最重要的是我爸身高一米83，和我媽站一起簡直太登對了。

那次見面后，我爸就約我媽出去逛逛，我媽恬靜溫柔，沒有害羞，沒有推卻，兩人一前一后就走了。

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我外婆高興得合不攏嘴，許多年后還在津津樂道那天的見面。

03

那個年代的熱戀不會表現得太明顯，可眼角的幸福是藏不住的。

我爸當年專門借了一輛自行車，騎兩個多小時來見我媽，然后載著她去小城玩。

那個時候是欣欣向榮的春天啊，一切都在復蘇。可我爸很窮，買不起什么。

我媽看出了我爸的窘迫，從來都不要求什么，兩人從來都是聊聊天，說說心事，真完全是精神交流。

一次，他們兩個逛到百貨商場，我爸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布，就想要為我媽扯一身蘭花布，做一套連衣裙。

我媽一直說著不要。我爸還以為她害羞，忙解釋說連衣裙不僅漂亮，還端莊，大城市里的女孩就這么穿的。

眼見我爸還是不理解，我媽就拉著他的衣角出去了，小聲說，如果要買，還是你自己買一套吧，我看你也沒有幾件衣服，老是穿著軍裝，天快暖了，你做幾套單衣吧！

看著眼前這個心細如發，柔聲細語的女孩，我爸想這一輩子肯定是她了！

04

那時見面不易，也不能隨時聊天，但沒有什么比把對方時時放在心里更重要的了。

只是過了小半年，我爸還沒有提親的意思。我外婆又開始急了，她眼見著我媽陷進去了，就害怕我媽被騙啊。

終于有一次，我爸來約我媽時，外婆請他們進來，想要和他們談談。

“興和，以前我光顧著瞧你長得好看了，現在就想問問你，你打算和我家麗梅談到什么時候啊？你有啥想法，也要說說……可千萬別害人。”我外婆越說越激動了。

“我當然打算娶她啊，沒這想法，我早就不來找她了。”

“你拿什么娶啊，你是真當兵還是假當兵，轉業回來怎么就沒個正經工作呢？”我外婆還是完全看出了問題所在。

“工作我一定去找，再不濟，我回村種田也能養活麗梅。”

“先不說這，我知道你沒有父母了，可家里叔叔伯伯還有能為你做主的嗎……麗梅三天兩頭和你出去，你也沒個說法……”

“我一定娶她，只是家里很窮，連像樣的房子都沒有……你既然問了，我就告訴你真實想法吧，我就當倒插門女婿吧，我入贅進來，既是女婿，更是你的兒子。”

我外婆聽了，當時一臉懵圈，沒想到眼前小伙子盤算著這些，自己一無所有，倒想著到她家撈現成的。

可這個想法倒是得到了我外婆家那方的大多數支持，因為外公走得早，又沒有兒子，我媽是最小的女兒，所以我的三個姨媽都覺得讓我爸入贅，家里多一個男的，肯定強很多。

“你們說得我都懂，就算讓他倒插門，我給他房子住，可他也沒個正經事做，我害怕的是他只是想騙一個老婆，所以他必須去找工作，然后按照禮數來提親。”外婆的話如同軍令，我爸不得不去找工作了。

05

我爸是窮苦孩子出身，父母早亡，唯一的弟弟早被送人了，族里的親戚照顧著他長大，但是給他娶媳婦那是不可能的。

我爸從部隊回來，得了一點轉業費，可這些只夠他生活一段時間。他不是不知道要找工作，可是他沒啥技術，也沒有門路，認得的幾個字還是在部隊里學的。

他表面云淡風輕，其實心里也不輕松。一時半會讓他上哪找工作去？還不如讓他直接種田。

可他去找了一個多星期，還真被他找到了。這次他沒有直接告訴我媽，而是直接找到我外婆，告訴她不僅找到了工作，而且還是正式的呢？

外婆就追問是什么工作，在哪里？

我爸遲遲答不上來，外婆甚至嘲笑著，我看就是胡說。我媽也開始急了。

“好了，我看以后也別來找麗梅了……”

“我在殯儀館找到工作了……”我爸小聲說。

“殯儀館，難道你要扛si人嗎？”外婆沒好氣地說。

“不全是，我在那開車。”我爸立馬解釋。

原來我爸在部隊學會了駕駛，但回來后發現馬路上都沒有幾輛車，更別提去開車了。

這時恰好外婆要求我爸有工作，我爸就想著去碰碰運氣吧，機關大院，鄉鎮企業，政府部門，他都跑遍了。

在縣政府的大院外，我爸遇到了一個老漢，隨便和他聊了一下自己的事情，他為我爸指了一條明路，介紹我爸去了殯儀館開車。

原來那老漢是科室即將退休的干部，對我爸算是有知遇之恩，我爸后來每年都去看望他。

可我爸最感激的還是我外婆，他常說如果不是外婆逼他去找工作，他怎么能找到這份鐵飯碗工作呢？

06

雖是鐵飯碗工作，可向外人一提起，親戚朋友都收起了笑容，有些直接不開口說話，有些搖著頭說著怎么敢去那里工作的。

我外婆也猶豫了，但我媽那時卻無比堅定，她說今生找到對的人了，嫁定我爸了。

爸媽結婚后就把家安在了外婆家，他真成了倒插門女婿，可我爸卻非常滿足，他覺得自己又有了家，又有了摯愛親人。

1982年，我媽29歲時生下了我。

小時候特別黏我爸，因為他整天樂呵呵，最快樂的事情就是給我爸扎小辮子，扎好后，還抱著我轉圈，從來沒有兇過我。

我媽臉上永遠有純凈的笑容，在我記憶中她真的沒有發過脾氣，性格好極了。

不過我爸很喜歡喝酒，一喝上酒要幾個小時，我媽就陪著我爸，不是陪他喝酒，而是給他倒酒。

我媽每次都減少倒的數量，漸漸地我爸越喝越少，有時只為了解饞。

我媽說等我爸不開車了，就讓他喝個夠。我爸笑著說，恐怕那時已滴酒不沾了。

07

爸媽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沒有吵過架，沒有紅過臉。在我面前最親昵的舉動是兩人在夏天乘涼時，我爸喜歡摟著我媽，兩人頭靠一起說著話，指著星星。

我媽沒有工作過，永遠是個家庭主婦，我爸家里啥事都不管，家務活幾乎沒插過手，里里外外都是我媽一個人在操持。

后來外婆和我們一起搬到了城里，我爸當然不反對。只是在她最后臥床的兩年，我爸很少進房去看她。

我媽想讓我爸送外婆去醫院，我爸送了兩次。后來就說別去了，一把年紀了，已經這樣了，就別讓錢打水漂了。

我媽只好讓醫生上門給外婆看病，我爸又說少折騰老人家，別給她增添痛苦。

我爸說得不是完全沒道理，但我和媽媽知道他更是怕花錢。

之前我爸的工資全部交給我媽，可后來他對我媽說也讓他藏點私房錢，漸漸就變成每月給我媽正常的開銷，偶爾多幾百。

有時我看不下去了，就向我爸多要一點。我爸說這一生都沒啥錢，現在有了點，好歹也讓我捂捂熱，讓我藏一點，我又不會亂花錢。

我爸把錢看得很重，我媽說生活質量很好，對我們不摳門，就隨他去吧！

08

生活本無浪漫，安穩就是錦上添花。

我媽對爸爸藏私房錢沒意見。爸爸愿意把一些存折交給我媽保管，但存折上的名字大部分寫的都是我爸。

他們兩個覺得這樣好就行，只要我媽覺得不委屈就好。

或許生活太順遂平安了，總有點波瀾動蕩才叫人生吧！

我在省城上了一所普通的一本大學，那時談了一個男朋友，南京本地人，比我大三歲，算得上是富二代，畢業后一年我就結婚了。

在我剛懷孕時，我媽開始覺得身體不舒服，常常覺得乏力。

我爸那時已內退，帶我媽去縣醫院看了幾回，醫生沒有個完全準確的說法，只是說脾胃不和，需要調養。

可我媽看過幾個療程后，還是沒有恢復過來，我爸在電話里和我說，你媽不知何時變得這么嬌貴，錢花了不少，怎么就不見好呢？

那時我剛才月子里出來，就和老公驅車趕到家里，把他們接到了南京。

幸好當時直接預約了專家門診，查了三次，確診是胰腺癌，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

老公立即聯系了最好的醫院，用的全是進口藥材，我們是想著努力挽救媽媽。

那時我的情緒低落，甚至有些產后抑郁，很多事都是我老公出面去做的。有次，他告訴我，爸爸只在那看護，凡是需要交錢的地方，他就一直躲著，或是找借口走開。

我原以為老公小題大做，可后來我爸居然對我說，幸好是有人買單，否則早就帶你媽走了。

我愿意為我媽花錢治病，可這所有的錢都是我老公付的，雖說后來老公沒再和我說什么，可是我爸時時表現得對錢很緊張的樣子，或是越來越一毛不拔的吝嗇樣子，讓我很寒心。

難道他的錢是錢，別人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

難道我媽和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就比不上他那些私房錢？

09

半年內，反反復復進醫院，我媽的病繼續惡化。

雖然我有心理準備了……

那天我去醫院看她，她一直說沒啥胃口，不想吃東西，人瘦得完全是皮包骨了，勉強喝了幾口紅豆粥。

那夜我留在了那里，讓老公接我爸回家休息。

我爸走之前，把我拉到角落，說有些話不得不說了，人已經這樣了，錢真是換不回命了，要不你勸勸你媽，我們回家吧！

后面還加了一句，我知道用了不少錢，我那點私房錢真的還不起，也不打算還……今天你就試著勸勸你媽吧。

我不知道爸爸居然為何說出這樣的話，見外又不妥。

我不知道爸爸是理智到冷漠，還是吝嗇到絕情？

這么多年沒有大風大浪，倒也相安無事。

可是遇上一點事，就讓人覺得不舒服。

第二天，我很早醒來了，我媽讓我去倒杯水。

我讓她坐起來，看著她慢慢喝下去。媽媽很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對我說還是回家吧，不能太拖累你，以后在夫家一定要更能干些，至于你爸……他從小就可憐，他想要留些錢給他自己防老，也沒啥錯……

說了這么多，我媽就很累了，又躺下去了。

看著媽媽虛弱得細若游絲，我突然覺得如果我拿不出錢來給媽媽治病，我爸是不是完全放棄呢？難道一點的考驗都會不堪一擊嗎？”我突然覺得好可怕。

媽媽三天后就出院了，我租了一輛床車讓她一路躺到了家。

那時我就一直在家照顧，我已經有些不信任我爸了。

可是再盡心盡力的呵護也挽回不了媽媽。

不到二十天，我媽就去了。

我爸那時卻開始張羅了，他在殯儀館包了最大的廳，給我媽的化妝和衣服也是最好的，讓她完全睡在了花海中。

前來祭拜的人都夸我爸，都說他是個好丈夫。

有些親戚抹著眼淚說，你們這么多年都沒有吵過架，現在生活那么好了，麗梅真是沒福氣。

我媽沒福氣是真的，哪怕這么多年生活都平靜。

10

我媽走后，我爸的生活一度陷入了混亂。他不知道衣服鞋子放哪，一日三餐不準時，多年不喝的酒已是頓頓不離。

我為他都安排好，他還是過兩天打電話問這問那。

所以我經常開五個小時的車去看他。有一次進門，我發現家里干凈了好多，物品也擺放整齊。

穿過房間，我看到一個女的在陽臺上澆花，她笑著說回來了，你爸去下棋了，一會就回來。

我眼前有些模糊。

我爸在十點多就回來了，他告訴我，這個女的是請的鐘點工，很便宜的，讓我放心，他才不會在晚年卷進感情糾葛和財產紛爭中。

那她也給你做飯嗎？

不做，早飯買著吃，午飯晚餐想做就炒幾個菜，不想做就去殯儀館吃飯，還能省不少錢。爸爸笑著說。

我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我們家的房子就是當年爸爸在殯儀館工作分配的，是離得近，現在居然成為他蹭飯的場所了？

我媽媽如果當年就看到他有如此不堪的想法，她還會義無反顧地嫁給那個一無所有的少年嗎？

世間少有完美！

真愛能和歲月一樣永恒嗎？

沒有大是大非，沒有大風大浪，但生命總有裂縫，人性總有瑕疵。

讀一個故事，品一段人生。本故事來源于現實，文中名字均為化名。作者如沐芳華，文字耕耘者，致力于用故事探索人生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