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老盧是個盲人，那是后天造成的。有人說老陸得了白內障，沒錢醫治，最后瞎了。

用老盧的話來說，她是日夜思念親人，哭瞎了。

老盧出身富貴家庭，某國侵入某港的時候，她和眾姐們拿著政府發的難民證，逃離到廣東。

隨后輾轉幾處，被拐賣到某縣城的一戶人家。

老盧的丈夫有兩兄弟，大伯哥早已去世，沒留下任何子嗣，據說是嫂子身體有問題。

老盧的婆婆看嫂子和小兒子有些曖昧，想把這個不會下蛋的嫂子打發走了，怎奈何嫂子娘家是富庶，動不得。

加上那嫂子也算勤勞，便留在家里。

老太太的想法簡單，把老盧買去，只是為了傳宗接代。

事實上，老盧年輕時長相出眾，她雖是買來的，但知書達理，她丈夫那會兒對她也還過得去。

外面兵荒馬亂的，老盧原本想逃跑的念頭，也在安逸的日子中，淡忘了。

老盧的大兒子出生時，她婆婆臉上褶子，擠成了一無數朵燦爛的花。為此，老盧的日子也不算太難過。

可是好景不長，老盧的婆婆去世后，她的苦日子才蜂擁而來。

當老盧發現嫂子與丈夫茍且的時候，她肚子里又揣了一個球。老盧哭天抹淚地罵丈夫不是東西！

她丈夫的眼皮都懶得抬，輕描淡寫地道：“你想待就待，不想待就滾蛋，前提是你要把我們，當初買你的錢給還了”！

老盧身無分文，加之從小嬌生慣養，出去也沒有謀生的能力，便打碎了牙往下咽。

直到丈夫出一趟遠門，老盧也不知怎么惹惱了嫂子，嫂子把老盧綁在柴房，讓她眼睜睜看著兒子餓死……

老盧崩潰了，她第一次知道女人善妒，是多么的可怕。

２

老盧生不如死，任憑她怎么哭喪嚎叫，都無濟于事。

她的丈夫失去孩子，內心雖然難過，卻相信嫂子的一言堂。

若不是肚子里還有一個娃，老盧真想隨著兒子一起去了。

二兒子出生后，老盧的丈夫直接把老二抱給嫂子，說是怕老二被老盧帶死了。老盧當然死活不肯，還招來無數的毒打……

從那時起，老盧才萌生逃離這個狼窩。

至于老二，她是帶不走的，因為嫂子日夜看著，硬生生地據為己有。若她硬搶，會要了老二的命。

老盧家的保姆，同情她的遭遇，說她可以幫老盧逃離。

老盧當時不敢答應，但保姆指天發誓，她是好人，讓她別怕，出去以后，可以去她娘家先待著。

保姆看老盧猶豫不決，才如實地說，她也是有私心的。她的弟弟是個窮教書匠，三十好幾的人，還是孤家寡人，若是老盧不嫌棄，可以處處看。

若是不適合，老盧也只管待著，她弟絕對不會對做出出格的事情。

那會兒，老盧想回香港又談何容易？她的難民證被他丈夫一把火給燒了，就是怕她有朝一日逃跑。

那年代呀，普通老百姓怕是飯都吃不上，老盧對逃亡的日子，是有恐懼的。

老盧最后一次被胖揍之后，終于覺得保姆的話可行，便求著保姆幫助她。

于是，保姆讓她弟弟來縣里一趟，趁著她盧丈夫出門的時候，把老盧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了。

３

老盧在農村家的日子，那是她為數不多的快樂日子。

保姆的弟弟，確實如保姆所說，是個實誠人。老盧也不一個扭捏的人，她住在村里一年多以后，真的嫁給了那個名叫鴻盛教書匠。

也許是紅顏薄命，老盧生完老三不到周歲，鴻盛得病去世了。

鴻盛家的田地不多，男人在的時候，老盧從不未下過地。男人一走，老盧看著嗷嗷待哺的兒子，哭得死去活來。

這突如其來的噩耗來臨，老盧再一次感到命運的操弄。

左鄰右舍，就連鴻盛的堂兄、堂嫂也欺負老盧是孤兒寡母，處處看不上她，說她是喪門星，把丈夫給克死了。

從未下過地的老盧，為了溫飽，一個人學著翻地犁田，由于老盧務農沒有經驗，收獲甚微。

俗話說，寡婦們門前是非多，老盧可沒受旁人的白眼。鴻盛去世后的日子，她過得并不比在縣城里的日子舒坦。

老盧常說，經過了生離死別，她明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更何況她還有兒子需要撫養，她想死都沒資格，就連生病也變得奢侈。

老盧決定改嫁給馬爺的時候，是因為馬爺說：“我和鴻盛是過命的兄弟，他沒了，我有責任照顧你”。

你放心，我把你老三當親兒子看待，也絕不要你再生老四、老五了。

老盧孤兒寡母的，她是真怕過了這村沒這店，現實容不得她考慮太多，于是，她收拾鋪蓋，抱著老三跟著馬爺走了。

有人說老盧為鴻盛守孝不過兩年，怎的就改了嫁？她呀，就是天生的水性楊花！

也有人說馬爺，你可得小心點，這女人克夫嘞，小心她克死你！

馬爺那會兒學了點風水，幫人算算日子啥的。他面對流言蜚語，不屑地說：“我好歹也會看個面相，你們說的這些有屁根據”！

言外之意，是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因為這句話，老盧感激了馬爺一輩子。

４

一晃過了五六年，老盧的前夫去世。前婆家也落魄不堪，老盧想著這是一個好機會，把老二帶回來自己撫養。

這想法，得到了馬爺的支持。

老盧到了前婆家一看，老二和黑心的嫂子感情好著嘞！老二看到老盧的時候，那是左右躲避，硬是沒喊她一句媽。

老盧跪在她嫂子跟前，她嫂子也沒了往常的囂張。她對老二使了懷柔政策：“喏！這是你媽，你愿意跟她走，就走吧！

老二那會兒啥也不懂，哭著鬧著，扯著她“媽”的衣角。說是讓他媽別不要他，最后拿著掃把老盧夫妻倆趕了出來。

老二當時認定是老盧為了別的男人，拋棄了他父子。若不是他現在的媽，他餓死了不可！

老二說他這一輩子都不會認老盧，讓老盧永遠別在他面晃悠。

老盧沒理會老二的那些話，每個月都去看老二，她純粹是拿著熱臉貼老二的冷屁股。老二的每一句話，都像針一樣，一針一針扎在她心上。

事實上，直到老二成家后，兒媳婦一樣沒認老盧。盡管那會兒，老盧的前嫂子已經去世。

老二對老盧親近，是在老盧的眼睛哭瞎之后。

又過了好些年，老二突然來接老盧，說他已經登報找到了老盧的娘家人。這是他唯一一次為老盧做的事兒。

老盧認回親人后，老二讓她跟著娘家人回香港得了，再回那個窮山溝有啥意思？

老盧舍不得小老三，在和娘家姐妹團聚幾個月后，毅然回到山里。

老二氣得要直罵娘，說老盧有福不會享！

５

即使是這樣，老盧的姐妹仍然每個月給她寄東西，錢，或者穿戴之物。

這下，老二心里更不爽了。

他說，明明是我幫忙找回的外婆家，為啥有好東西沒有我的份？

老盧心里苦哇，真是有理說不清。她雖然看不見，但寄來的都是些衣物之類的，老二現在好歹也是城里人，哪里看得起，這些破爛玩意兒？

她還是把壓箱底的衣服，都扒拉出來了，讓小老三給老二家送過去。

小老三為此被罵成不安好心……

老盧老年不小心摔了一覺，偏癱了躺在床上兩年，老二愣是沒來看過一次。老盧在彌留之際，說是想見老二一面，老三說媽，我哥忙著嘞，他脫不開身。

老盧說我知道了，做我的兒子，辛苦你們了……

話沒說完，咽了氣。

老盧走了，老二始終沒有出現，只讓人送去了四十元錢。

老三接過那四十元錢，心里滴著血，順手把錢扔到火盆里，他說：“媽，這是我哥給您的，您收好咯”。

此后，老三給老二寄了一封長信，把老盧描述過她拐賣之后的生活，和老二說了一遍。老二看信的時候，眼淚滴在地上，形成了無數的小水坑。

老二媳婦問他，是否要去拜祭一下母親，老二過了好久才說，哪怕我死了，也不見我媽了，因為沒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