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首發于公號:在日尋唐1
從大阪到達神戶僅需半個小時,乘坐電車是最便捷的交通工具。“電車”是日本人的習慣叫法,我還是喜歡國內“輕軌”的表述,既顯得快捷,又更加準確。
來到神戶以后,我先在鼎鼎大名的“南京町”橫豎逛了幾遭,這里匯集著許多華人開的餐館,遇到了操著東北口音的福建人,也有日語純正的四川人,還有賣正宗北京烤鴨的山東人,他做得烤鴨嬌滴滴的,每只碩大五六斤重的樣子,惹人垂涎。我問他:“你這是老店嘍?”他猶豫著回答:“老倒不老,三個來月。”我心里替他盤算著,還差九十九年零九個月就是百年老店了。他聲音沙啞著說:“我們是條街上烤鴨做得最好吃的,喏,你看前陣子還上日本熱搜了。”也就是我閑著沒有事做,才會跑去和人家聊天,等他生意忙起來也就不理我了。
神戶 南京町 “唐人街”
從“南京町”出來,向南步行15分鐘就是神戶港。我走到一個十字路口,看到了一塊碩大的招牌,用各國不同的文字寫著一句歡迎語,看到簡體中文和繁體中文,我都感到親切。有趣的是,簡體和繁體中文,在表述同一句話上還有細微上的不同,簡體中文寫“歡迎來到神戶”,而繁體中文則是“歡迎您來到神戶”,雖僅是一字之差,讀來的語境卻是大不一樣。
來到日本以后,我認識了一位臺灣“歐巴桑”(對年紀比較大的女性的稱呼),出于謹慎最先我稱呼她“大姐”,她笑著對我說:“我的兒子都比你大。”然后她詢問我爸的年紀,告訴我:“喏,你看差一個放牛娃。”我瞬間反應不過來什么意思,她又解釋道“比我小六七歲啦……”她姓黃,從此我改口叫她黃姨。和黃姨日常交流,聽她蹦出來禮貌體的詞匯很頻繁也很豐富,除了感謝語以外,還有“幫忙體”,比如我幫你買票吧,您幫我拍照吧……而我常說的是“可以體”,可以給我買票嗎?可以給我拍照嗎……這僅僅是我,形成口語化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可招牌上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問候語,在異國他鄉的神戶街頭,我能感受到簡體和繁體中文間的距離感。
過一個十字路口,看到了指向四面八方的路標,同樣都有中文翻譯,我尋找著指向神戶港的那條,上面標注著“美利堅公園”,頓時我就對這個名字來了興趣,為什么在這座知名城市的旅游勝地,會有一座“美利堅”命名的公園呢?也是帶著這個疑問,我來到了“美利堅公園”。
我從南京町一路逛吃、逛吃著出來,走到神戶港是下午一點鐘,“中日國交正常化20周年”的石碑矗立在那兒十分醒目,倥傯恍惚之間又是30年春秋駛過,這個世界的變化已然翻天覆地,今年剛好是中日建交50周年,我沒有什么可稱恭維的話,只是希望和平的歲月,能像石碑旁邊那株常青樹一樣,不辜負過往,也不覬覦未來,一如當下的祥和溫暖。
這時候,我已經身在“美利堅公園”了。
我總是覺得,海邊風大,所以這次來神戶港,也算有備而來,提前一天就把防風衣裝在了背包里。可是晌午過后的海邊暖意盎然,微風,小浪,海水打在圍堤上顯得漫不經心,突然想到了一個剛學來的日語詞匯— —“ちょっと”,可以很好形容這個場景吧。
與其稱呼“美利堅”為公園,我覺得更像是一個廣場,哪有沒有建筑物和裝飾、綠化的公園呢?被游客踩脫了皮的草地(沒標記禁止踩踏牌子的草地,都是可以踩的),佇立著幾塊石碑,稀落孤伶的幾棵小樹,廣場中央有個咖啡館,這幾樣組在一起,就是公園的全部了。
我來到日本以后發現,他們對公園概念的理解很低,隨處一片空地,無論有沒有裝飾,無論大小都可以稱呼公園。在我大阪住所的附近有個公園,是迷你型的,都不用逛,眼睛環視一周就等于遛彎了。而“美利堅公園”就是日本公園的典型代表,除了不袖珍,這里一樣是設施簡單,可有可無的裝置那就沒有了,當然也不能遮風避雨。
美利堅公園紀念碑 看背景這里簡不簡陋?
最后一句話大意是“外國電影由此傳入”
沒有那么多可供游客休息的地方,自然人們就坐在了廣場里,坐在了公園斑駁的草坪上,午后的陽光曬得熱,面朝大海,日頭西偏,剛好還有些刺眼,吃飽喝足以后,我倚靠著一棵樹席地而坐,也犯懶了起來,揀起掉落的樹葉把玩,也掃視著十米外圍坐在戶外簡易餐桌上交談的情侶(主要看女的),還有兩個安靜的藝術家,一個坐在草坪上畫畫,一個坐在石階上畫畫。更多的還是孩子,他們在公園的廣場上奔跑,圍著石頭追逐打鬧,但是草坪上鮮有孩子嬉耍的身影,因為家長會阻止孩子影響他人的行為,所以草坪上多是休憩的大人,也有蹣跚學步的孩童。
我繼續想著這個公園奇怪的名字,至少在我的慣性思維里是不同尋常的。可是呢,公園的命名就已經代表了寓意和立場,一切都那么清晰明了,顧名思義啊!
我覺得神戶這座城市的命運就和我們的深圳一樣,通過一個歷史機遇騰躍而起。
在江戶時代末期,美國人用幾艘“黑船”叩開了日本國門,被迫簽訂協議對外開放五座城市,工業革命的車輪滾滾向前,神戶就是其中之一。
那時候,兵庫縣的首都并不是神戶市,而是兵庫津,當時列強選中的通商港口也是兵庫津,可當地的熱血青年們一致排外,青年們贏了,列強被迫將兵庫津附近的神戶村建成了港口,于1868年(明治元年)正式開港,僅僅在發展25年后,“神戶”以漁村的起點代替了兵庫津的地位,后成了包括兵庫在內全市的正式稱呼,成了國際上主要的貿易中心,也是日本最大工業中心之一。
神戶作為日本最早的對外開放城市,這里誕生了日本第一家咖啡廳、首個高爾夫球場、首瓶汽水、首支爵士樂隊,這些西洋傳來的新鮮玩意風靡開來,實在難以抵擋。既然難以抵擋,那就索性放開,所以如今的神戶早已全然西洋化了,沒有奈良的古樸,沒有京都的刻板,這里是時尚的,也是年輕的。當然神戶的發展也不是一帆風順美好的,在二戰后期被美國飛機炸得支離破碎,也曾經歷“淡路地震”,神戶港被摧毀后歷經十年重建的曲折命運。
我在美利堅公園看到唯一的建筑是廣場中央的咖啡館,了解到神戶港的前世今生,這里就顯得別具意義,仿佛穿梭于時空隧道一晃而過,一眼千年,清晰聚焦到的一個縮影映入眼簾,新舊交替了,正值深秋,落英繽紛,多么應景。
我從廣場草坪起身出來,看到一處三口之家眺望大海的雕塑,孩子的手指向前方,目光深情又充滿勇氣,昭示著遠方的目標和希望。
世界上千奇百怪的文化和商品在神戶港匯聚,并傳播開來,同時數以萬計的島國人也依賴這個門戶走向世界各地,乘坐著神戶港希望的船奔向了遼闊而未知的遠方,正猶如這一家三口地眺望和孩子的篤定,而我又何嘗不是這個樣子呢?
上面那行字:從神戶走向世界
我沿著港口堤岸繼續閑逛,看到了游船、貨船、巡邏船,還有別具東方文化特色大紅燈籠滿掛的裝飾船,海水清澈見底,底下的石頭巨大光滑。在水域較深的區域,伸頭探去已經尋不見石頭,望不到底了,恰是在這種地方有位老人在臨海垂釣。出于不打擾的目的,我又滿懷好奇,就坐在離他不遠不近的距離,想看個熱鬧。看著一條又一條魚被嗖、嗖提鉤上岸,可這老人也是奇怪,釣上魚來他又熟練著摘鉤,把魚丟到海里,在太陽下,魚身折射出的銀光醒目耀眼,一提一摘一拋都顯得格外自在,純粹就是玩。那一刻我好羨慕他的逍遙和灑脫。
老人玩夠了、釣夠了、摘夠了、拋累了,收起魚竿推著自行車走人了,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坐在這片堤岸上。這里人跡寥寥,望向另一頭的餐飲區和游樂區則是異常熱鬧,一艘游輪滿載著游客駛入了港口,在白色游輪頂上一個碩大的圣誕老人顯得憨態醒目,西方文化與工業成果的黏合,沒有人會在意什么文化寓意了,人們都在享受著各自的生活。
而我想到的呢,也猶如我看到的,神戶港的誕生和開埠,曾打碎了日本酣睡的“安樂窩”,隨后的崛起又像喝多的醉漢,這一切盛衰成敗都和美利堅有關。而今的島國,猶看神戶港和美利堅公園,是他茶余飯后的樣子,吃飽喝足以后在海邊吹吹風,曬曬太陽,而這已然和美利堅沒有實質上的關聯了。不夾雜民族與大義,也不代表過去和將來,僅是作為一個西化的符號吧!這里是屬于追逐奔跑的孩子們的,是屬于依偎呢喃情侶的,是屬于臨海垂釣老人的,是屬于每一位游客和小小個體的。我雖然做不到釣魚老人的那般灑脫,可也和他享受著同樣的暖陽、藍天、大海和深秋午后靜逸的時光,沒有恐慌和焦慮的平淡,也就是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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