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時節雨紛紛

追憶我的父親母親

清明

時節雨紛紛

序
今日母親滿七，在父母相繼離去的日子里，零零碎碎寫了萬字，或長或短，以此來悼念我的父親和母親，也寄給了我的父母。爸媽，能收到嗎？女兒對你們的思念

2022年12月24日，因為新冠疫情的蔓延，我、牛少和父母都先后陽了，又趕上牛少考研，我一個人帶病要同時在他們三個人中間周旋忙活，確實有點力不從心。無奈打電話給在武漢且已經陽康的浩弟，請他回來幫忙個我搭把手，周末照顧父母兩天，我好全心接送和照顧牛少考研。浩自然滿口答應，一身輕裝，一個隨身小包就回家了。誰也想不到這是送別父母的開始.......

2023年1月4日

從父親進醫院到今天已經12天了，父親的情況每日愈下。父親毫無生氣地躺在那里，拒絕氧氣，拒絕喝水，拒絕進食，拒絕吃藥，就連吊水，針都打不進去了。從之前的配合到吵鬧到現在的無力呻吟，醫生來查房，表示時間不多了。短短12天，父親終究即將走向生命的最后終點。倔強的父親不肯要護工給我們搭把手，連續12天的日夜交替，我和浩都筋疲力盡。但是這一晚，我和浩在醫院走廊上徘徊了很久，不敢離去，生怕一去就是永別。但是又不放心正在生病的老母親，最后商量，我在附近留守，浩回家把老母親安頓好就過來。有什么事，我肯定能第一時間趕到，浩隨后就到。11:45分，醫院的電話急促的響起，打破的寂靜的黑夜，一路狂奔......

2023年1月5日

僅5分鐘，我就出現在父親的病房里，醫生緊緊盯著監護儀的波動線，近于直線的圖像都預示著父親即將走向生命的終點。父親頭歪向一邊，瘦小、安靜。入院12天，從沒有見父親這樣安靜過，但是此時的安靜給我一種莫名的恐慌和無助。我輕輕地來到父親的床前，也許有感知，我明顯感覺到父親送了一口氣。突然，監護儀上線條拉起，我驚訝地轉向醫生用眼光詢問醫生：這是不是有好轉了？醫生低語：不是，他是在等人！我一驚，對啊，他在等他的兒子，我的弟弟還沒有到。一陣急促的腳步，浩出現在病房里，輕聲哽咽來到父親的身邊，監護儀上的三條線平行了，再也沒有波動。病區護士站的鐘指向00:15，我們愛的和愛我們的父親走完了他的一生，享年84歲。跪送父親，長磕不起，來自身體內的是骨肉分離拉扯般的疼痛.......

2023年1月6日

由于疫情緣故，加上父親是重癥肺炎去世，火化定在隔日進行。沒有追悼會，簡單的遺體告別儀式，就是幾個朋友和我的弟弟，棺木選了父親生前最愛的正紅。父親沒有病痛的折磨，清瘦體面，一如既往的安詳。按照習俗，我們準備了父親生前喜歡的幾套春夏秋冬的衣服給他帶走，當一縷青煙升起，浩捧著父親的遺像，淚水噴薄：姐，我們沒有爸爸了，沒有老爺子叫了。淚，瞬時如雨.....

2023年1月7日

父親的墓地買在龍山鳳水的蓮花山。之前因為別人家的葬禮去過，不想再次來到，是因為要安放父親。捧著父親的骨灰盒拾級而上，2305是父親的歸宿，連同老爺子生前喜歡的眼鏡、報紙、鋼筆，還有他的假牙一同下葬。親愛的父親，那邊，依舊讀書看報，寫寫畫畫，保持一個學者的風度。遺像，選用了正紅帶福字羊毛衫的圖像，這是和母親金婚50周年，我特意送給二老的。也就是去年10月，當天其實非常熱，大家都是短袖，父親和母親執意穿上羊毛衫合影。誰又曾想，不到兩個月，您就因為疫情永遠地去了，當時的幸福合影成了遺像，鑲刻在冰冷的墓碑，長眠于此。那天那么熱，今天，這么冷......

2023年1月8日

父親下葬之后，才緩過神來，盯著遺像，一切都不真實。疫情放開之后，受到沖擊最大的就是像父親這樣有基礎病的老人。陽了之后的父親其實當時并沒有感覺到他的生命受到威脅，我們自然也沒有在意。每天我靠布洛芬續命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從城市的一端到城市的另一端去給他們做飯。忐忑不安的開門，然后察言觀色，看二老的狀態。欣慰的是，他們的癥狀比我輕得多，父親也只是低燒，吃了我準備好的藥，基本上沒有什么癥狀，一如往常起居，燒水，自己搞點吃的。以為二老能夠慶幸躲過這波疫情......

2023年1月9日

今天是給老父親復山的日子，很早就和浩來到墓地，廣闊的蓮花山，一排排墓碑，冷灰的顏色，清冽的風，雖然戴了口罩，還是能感覺刀割一般的痛。給老爺子帶了他生前喜歡吃的芝麻團、法式小面包和核桃酥。父母親吃東西很固執，只吃燕之坊的芝麻團；達利園法式面包和三只松鼠的核桃酥。每每短缺的時候，我都及時給他們補上。這一次，就在父親生前的那一次短缺中，我也及時下單，但是因為疫情，這些東西都遲遲未到，在父親走后才姍姍來遲。生前的每一天早晨，都是父親習慣地拿出兩份，和母親一人一份，多年來，母親也習慣了洗涑完畢后，坐在躺椅上享受這份來自老伴的“拿來主義”的美好日常。

2023年1月10日

今日，母親起得很早，洗涑完畢給父親上了一炷香，嘴里嘮叨著：老頭子啊，走了好幾天了啊，也沒有托夢給我啊，在那邊還好吧？你這性格啊，太固執了，又不跟人家打交道，這不行耶，這我也不在你身邊，要跟左鄰右舍，樓上樓下搞好關系耶，不能悶在家里，要出去走走，要認識一些人，沒事和他們拓拓發，聽孩子們講，這一向去得人還很多，你那樓上就有一個是紅兒單位同事的爸爸，剛去不久，看看能不能呱搭上，要有朋友耶。在世的時候，總是跟我一起，也不跟你那些同事走動，要常來常往，我哦，你放心，孩子們都還孝順，我也要習慣沒有你在我身邊的日子，孩子們也規劃了一下我今后的生活，我也要試著改變自己，人家行，我也行，等天暖，我也出去走走，找幾個老同事呱呱啊。

2023年1月11日

轉自牛少對外公的悼念@封寒：小時候吃您做的獅子頭長大，所以之前一直想找您拍個視頻，學習一下怎么做，記錄下來覺得很有意義。但只是有這個想法，一直都說有時間就拍，回頭找個時間拍，下次回來再拍….上一次這么想的時候怎么也沒想到已經沒機會了吧。2022的最后一天前，舅舅回家給了我200塊錢，說是您白天從口袋里摸出來讓舅舅帶給我的，舅舅告訴我這可能是您最后一次給我了。我當時很想哭，但怎么也哭不出來。

2023年的第一天，去醫院看您，我真的很想跟您說：“早點好起來！”但我真的說不出口，鮮有這樣話到嘴邊卻講不出來的感覺，我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蹦出了一句：“您好好的?！蹦粗尹c點頭，然后就擺擺手說：“這地方不好，你太年輕了，不要來?！蔽抑啦辉撛谀媲翱?，但我忍不住。

我很后悔之前明明很多時候有時間，但是卻沒找您去拍，沒多跟您說說話，那些以為以后有的是機會能做的事情不知道在哪一刻就沒機會了。

下次見面可能就是在夢里了。

再見，陶先生。

再見，帥老頭。

晚安，外公。

2023年1月12日

自從父親走了以后，母親試著改變自己。這一日清晨，母親照例自己來到廚房準備蒸蛋，聽著母親攪拌蛋液的聲音逐漸被哽咽的哭聲代替。父親在的時候，每天早晨五點多起床，先把自己收拾妥當，然后就燒水，擺放母親早晨要吃的糕點，把蛋液調好，然后按照母親交代的時間去喊她起床，等母親都搞得差不多的時候，會給父親一個提示，父親就去開火蒸雞蛋，這樣等母親完全收拾完畢的時候，雞蛋也就蒸熟了，熱騰騰地端上桌子，滴幾滴麻油，還仔細地附上調羹，一切的時間都是剛剛好。母親說：你爸爸蒸的雞蛋不老不軟，不咸不淡，不多不少，不冷不燙，是最好的。如今這最好的已經走了，留下的是永遠的念想了.......

2023年1月13日

父親退休以后，母親就基本上不做事了，小到燒水燒飯，大到洗衣漿被，都是父親大包大攬。20年了，母親已經完全不會做事了，她自嘲自己現在就是一個“廢人”?？粗赣H現在學著自己燒水，自己蒸蛋，很細小的事情母親做得生澀卻努力。她說：不想讓你爸爸擔心，我一個人照，原來都做過的。很欣慰，多病的母親下決心活成她老伴可以放心去的樣子。這一晚，我似乎在迷糊的夢里看見父親的影子，這是父親走后第一次。

2023年1月14日

整理房間，看見父親的鑰匙。父親的鑰匙串很簡單，一把大門鑰匙，還有一把小鑰匙，這是樓下報箱的鑰匙，下樓打開報箱，已經很厚實的一垛。父親沒有什么愛好，就是喜歡讀書看報，每年給父親訂兩份報紙，《生命時報》和《安慶晚報》，一份關注健康，一份關心家鄉。晚年父親喜歡把自己的癥狀和報紙的病癥對號入座，然后不安，總覺得自己得了什么病，然后求醫問藥，每天記錄自己的大小便，體溫，喝多少水，讓自己年老的身體始終處于緊張的狀態，不肯吃這個，又說那個不能吃，長期之后，破壞身體自身免疫力，當疫情發生時，就潰不成軍......

2023年1月15日

小年二十四，我們沒有以往的年味氣氛，簡單的幾個飯菜，食之無味，母親沒有吃幾口，嘴里嘮叨著都是父親的小年年味。

2023年1月16日

大清早，趕在我上班之前，牛少告訴我，夢見外公了。我一邊洗涑，牛少一邊在我旁邊：小時候因為工作忙，就時常把牛少送到父母家或者父母直接去學校門口接。牛少回憶說：外公外婆總站在校園門口顯眼且固定的位置，出校門就能看見，然后就帶著他去買小食。牛少說：每次在外公家留宿，第二天早晨的早點必是樓下熱騰騰，脆殼黃底的煎餃，味道非常好。外公每次都要等剛剛出鍋的，回來就用碗碟裝著，小心的囑咐我，慢點，別燙著。一口要下去，鮮肉味美，湯汁濃郁。15個肉餃對于當時還是小胖子的牛少來說，根本就不在話下。牛少匆匆洗涑完畢，問他干啥去？他說：去找那家餃子去......

2023年1月17日

父親祖籍壽縣，一個歷史文化名城，從小孤兒，回憶不起自己父母的模樣，和唯一長他兩歲的哥哥，我的大伯父相依為命，住在潮濕黑暗的牛棚里，吃百家飯長大，靠鄉里鄉親的接濟念完小學，好不容易考上壽縣的初中，帶著鄉親們七拼八湊的干糧，徒步求學從此也就開始了一個人的打拼。在學校，遇良師，交益友，最大的娛樂就是周末爬上壽縣的城墻頭看外面的世界。在父親80高齡的那年，帶著父母回到闊別半個多世紀的家鄉，父親信步又一次登上了那魂牽夢繞的城墻頭，興致勃勃地說著那些往事?，F在我們慶幸那一年，我們隨了父親，圓了他回老家看看的夢。有些事，老人想做就盡力盡快去滿足，因為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如果不是疫情的突如其來，父親還是好好地活著。

2023年1月18日

今天，父親原來的單位同事打來電話，說生活補償金到位了，在父親的工資卡上。這是一筆父親判了20年的補償金，終于在父親安葬后得以補償到位。父親在病床還惦記過這筆錢，跟我們說：不要怕，這次住院花了不少錢，我還有錢。父親就是這樣，總是把所有困難一個人扛。

2023年1月19日

臘月二十八，單位放假的第一天，浩回武漢接他們家妻兒老小回家過年，我自然一早就陪在母親身邊。父親走了，又到過年，雖說臘月二十八，但竟然無事可做，不是真的無事可做，是打不起精神來忙里忙外。母親說：該搞的還是要搞，你爸重視過年呢，他看著呢！說著看了一眼桌上的照片。是的，每年進了臘月，父親就和母親盤算著腌魚臘肉灌香腸，跑遍安慶城就為了年三十桌上的兩條聽話魚，要一樣大，要分量足。父親說，過年要有過年的樣子，要有儀式感，哪天干什么，祖上都有留下來的規矩。進入臘月二十四，那年味就更濃了，買糖食，稱豆腐，割熟肉，囤蔬菜，炸圓子，鹵熏魚，能做的一樣不落，廚房里總是看見父親忙碌又歡喜的身影，我們專等著品嘗美味。這幾年，父親年齡大了，就指導浩去準備年貨，一招一式仔細地教，這是一個國家一個微小的家庭最具體的傳承。

2023年1月20日

臘月二十九，每年的今天，我們一大家已經進入了團圓模式。弟弟一家已經從武漢回來，我們也放假了，臘月二十八晚上，也就是昨天晚上必然有一個家庭會議，父親把任務分一分，第二天大家就分頭準備。漫步在大街上，滿街的熱鬧不屬于我，明明人聲鼎沸卻內心孤寂，聳聳鼻子，眼淚掉了下來。往年的這個時候，父親都是一趟一趟指揮者我們買這買那，雖然平時也不缺什么，但是逢年過節是要有樣子的，父親對這個從不將就。滿大街的鮮花，沒有一株是為我們家開的，紅紅的春聯我們沒有辦法挑選，那是別人家的.....

2023年1月21日

今天大年三十，很早母親就起床給父親上香，發現父親走了以后，母親起得愈發的早了，許是想念父親睡不著，心衰的毛病也因為天氣的原因加重了些，晚上不能平躺睡著，只能和衣而臥，在半睡半醒之間。因為父親的離開，氣氛沉悶多了，開飯之前，我們先供奉父親，7歲的黃桃跪在老爺子面前，不說話，看著外公的相片許久。上一柱香，正欲開口，黃桃突然拽了我一下，做了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我不解，蹲下來，她在我耳邊輕聲說：姑姑，不要說話，有些話放在心里，不用說出來，爺爺也能聽見。一個七歲的孩子是如何懂得這樣的道理？年夜飯，簡單而隆重，是父親要的模樣......

2023年1月22日

大年初一，第一個沒有父親的新年，但是我們依舊按照父親的規矩來，早早地催促孩子們換上新衣，來到父母家，進門和母親問候新年好，然后祭拜父親，照片中父親清瘦儒雅，恍惚中，父親似乎朝我微笑。這一天的下午，母親午睡起床告訴我們：她夢見老爺子了，干凈的白襯衫，外面套著一件夾克，手隨意插在袋里，站在門口，沖著母親笑，但是任憑母親如何邀請都不進來坐坐。從此，相見父親，只有夢里了.......

2023年1月23日

大年初二的早晨，母親打來電話，說她不舒服，心里堵得慌，想去中醫院把脈調理一下?；琶σ贿呺娫捊o朋友，一邊趕往母親的住處。所幸，朋友大年初二值班，帶著母親去了中醫院，把脈之后，朋友說母親的脈太弱，先用個方子調理一下，然后再看。下午四點多鐘，母親喝上了藥師朋友特意熬制的中藥湯，打開吸氧儀，囑咐母親少動多休息，等到春暖花開就好了。

2023年1月24日

大年初三，今年的春節真是冷，穿了兩件羽絨服還是覺得不暖和，母親是開了空調還開了取暖器，嘴里嘮叨著：原來冬天不知道怎么過的，你爸爸就用鹽水瓶灌一瓶水，怕我們燙著，還用破襪子包著，然后細心地扎好頭，放進被窩里，每隔20分鐘去看看，用手摸一下被窩，生怕鹽水瓶破了或者水滲了。一家人圍坐在母親的身邊，聽著母親有一句沒一句的嘮叨。趁她午睡，我們去了一趟街，因為家里的變故，弟弟一家回來沒有逛街購物，明天要回武漢，總要給武漢的親朋好友帶點土特產去答謝人家。母親突然電話，說自己不行了，嚇壞了我和浩，摩托車油門加到底，也不顧帽子吹落，急沖沖回來，發現母親躺在沙發上，大口喘氣，不由分說，先把救心丸塞進嘴里，舌下含服，慢慢的，母親緩過來，血氧飽和度也上來了，我們松了一口氣。

2023年1月25日

也許有感應，這一晚我沒有回家，而是在母親旁邊和衣而臥，時針剛剛指向凌晨，就感覺母親的不安，起身拿了一個枕頭半靠著，只短短十幾分鐘，喘氣加重，接著就是倒在床上，喉管里發出嘯音，表情痛苦，不停地喊著：是老頭要帶她走。寂靜的夜，哭訴得我和弟弟心驚肉跳。拿起準備好的速效救心丸塞進母親的嘴里，浩已經將車子倒進樓下，我們半架著母親上了車，來到第一人民醫院進入急診大廳，不由自主向著父親生前坐過的椅子上多望了幾眼，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轉，一個月以前，父親還在這里吊水，跟我說話，吃了生前最后一碗水餃。

2023年1月26日

醫生確診母親還是老問題，心衰。對于她這種基礎病多的老人，又是寒冬，也沒有特別號的辦法去根治癥狀，只能推擴張心血管的藥物穩定病情，減少痛苦。一天一夜沒有合眼，妹妹和小姨來換班讓我回去休息一下?；氐郊?，沒有人，只有父親的遺像和佛機機械地循環“阿彌陀佛”，給父親沒有回去，回去上香，然后去整理一下母親的房間。床上還是母親發病時，被子扭轉的狀態，折疊被子，發現還是父親縫的。父母還是老傳統，不愿意用被套，縫被子的被套一直是父親的事，被里是白色的老布料，比被絮大，能夠從下面包抄到上面，然后上面在鋪上一床龍鳳呈祥或者百子圖的床套，用包抄上來的老布被里壓緊，棉線穿過粗大的針孔，每隔6公分訂上一針，多年縫制的經驗，父親總是一線到頭，中間不斷，不長也不短，然后拍打平整，蓋在身上很舒服貼身。收起被子，從此再也沒有密密縫的父親了。

2023年1月27日

母親讓我把她床頭的鬧鐘帶到醫院給她，回去拿鐘，發現鬧鐘停了，當時心里咯噔了一下，沒有在意，拿出新電池去換。許是安裝電池口松了，后蓋老是掉，老爺子細心地扒上橡皮膏，輕輕地揭下橡皮膏，摸著卷舊的橡皮膏，這橡皮膏父親曾經摸過。父親，沒有您的日子，我和弟弟會給母親的鬧鐘搞好，讓她不停擺。

2023年1月28日

夜晚，我在陪護母親，浩在老爺子面前跪一個小時，盤香裊裊，父親與浩對視凝望，浩說想起很多與父親之間的喜怒哀樂。他說父親很善良，因為孤兒，善待母親家每一個人；父親很勤勞，包攬了家里所有的活；父親很悲哀，退休以后不和任何外面的人來往，眼里只有母親，晚年很孤獨；父親很倔強，不管對錯，認定的事任何人勸都沒有用。但是母親不這樣認為，母親說，你父親這一輩子就是為了這個家，為了我，也為了你們。

2023年1月29日

在醫院，和母親閑聊，似無心卻是有意，父親走了之后，我們擔心母親的個人生活起居能力，自從父親退休以后，母親逐漸喪失了基本的生活能力，一日三餐都是父親安排好。浩終究是要回武漢，我要上班，也不能每天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就跟母親商量能不能去養老院。母親心里很明白她是要去養老院的，叫我們幫她找一個好的養老院。

2023年1月30日

在醫院住了幾天的老母親說醫院太悶了，非要回家。遂了她老人家，把她從醫院接出來。到了家，她感覺還是家里好些。這個天還是出奇的冷，我們開了空調，開了小太陽，還給她搞了火桶，插了電水梧，在沙發上睡了。醫生跟我們說，像母親這樣的心衰不可逆，只能用藥物維持，沒有辦法逆轉。

2023年1月31日

真快，今天都老爺子四七了，和浩起早在門口偷偷燒了點紙，年夜過得差不多了，今年從頭到尾都沒有感覺到年味，因為陪我們過年的那個主心骨不在了。有人說，只有父母有一方不在了，我們才真正長大了，好像有所悟。

2022年2月1日

心衰，晚上睡不好的母親許是心情非常糟糕，浩不管如何做，母親都不如意，忍耐到極限的浩忍不住數落母親的磨人。浩說：那個對母親百依百順的父親走了，這個世上就沒有誰會那樣對待母親，父親用盡一生給母親留了念想。

2022年2月2日

這幾天，母親愈發地思念父親了，總是一個人盯著父親的相片出神，坐在父親的房間里發呆，每每有朋友來訪，她總是念念叨叨這父親的過往，從年輕一直絮叨到年老。2022年10月1日，是父母金婚紀念日，因為母親的生病未能按原計劃前往他們心心念念的武漢去祝賀。臨時的取消我們心里都有膈應。母親說：沒事，等大橋明年考上大學一起去慶祝。等，有些事真的不能等.......

2023年2月3日

想起又很多天沒有去開報箱的柜子了，拿著父親的鑰匙去了樓下報箱打開柜子，報紙擠滿小小的空間，費了些勁拿出所有的報紙，抱著這些報紙上樓，似乎看見父親每次拿報紙的情形。父親愛看報紙，早些年，就給他定了《老年報》，然后又訂了《生命時報》，今年又加訂了《安慶晚報》，報紙還是天天送來，可是看報的人走了，父親，我記得拿，我替您看，好嗎？

2023年2月4日

大清早，浩發短信給我，說老爺子托夢給了他老婆阿靜，夢里，老爺子很明確地交代了幾件事：。希望我們在五七的時候，到他原來的住所去燒紙，然后燒紙的盆就丟在那里，不要帶回去。五七過了，他就真正地走了，他也不再糾纏母親了。這一天，距離老爺子五七還有5天。

2023年2月5日

很晚了，手機響起，我心里一緊，瞬間拿起手機接通，

浩說：“姐，你知道我找到什么了”？

“玉墜和戒指？”

“是的！”

“你知道老爺子把放哪了嗎？難怪之前怎么找也找不到”

“在哪？”

“你還記得父親床上有個抱枕吧？紫色的，上面有太子兩個字”

“記得啊，那是我帶回家的，可以打開是個小毛毯”

“我覺得他那個太臟了，準備拆下來洗一下，結果打開一看，父親在醫院一直嚷嚷讓我找的玉墜和戒指都在里面，老爺子還用一根紅繩子把它們拴在一起，還有300元錢也在一塊拴著?！?/p>

玉墜，老爺子從來不下的，戒指，每次我帶他和母親出去玩的時候，他總是很有儀式感的戴著，回家就放在他桌子上的一個小轉動的儲蓄盒里，不知道為啥，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這樣栓著收藏在不起眼的抱枕里。我和浩猜測，是不是金婚50周年沒有去武漢就默默地摘了，然后不記得放哪了，總是在醫院喃喃：在哪呢、怎么找不到呢？如今，睹物思人，恰逢今日元宵節，十分想念我們的父親......

2023年2月6日

前幾日，趁著空，我去看了幾家養老院，后來看中了一家，能符合母親口中講的“好養老院”，下午帶著母親去看了中醫，時間尚早，帶著母親去看了養老院，老太樓上樓下都看了，也表示很滿意，硬件和服務都不錯，特別高興的是養老院有教唱歌和跳舞的地方，老太露出了老爺子走后難得的笑容。轉頭和院長說：老頭子剛走。5個字沒說完，又哭了。

20232月7日

今日天難得好，浩洗了衣服，我拿出來端到陽臺上去曬。想起父親曬衣，他很講究，拿出一個衣架，抖開一件衣服，曬在衣架上，牽好衣領，拽好衣拐，縫對縫，淺色的衣服，尤其是白色衣服夾防風夾得時候，總是用白紙隔一下，生拍夾子的顏色印在衣服上。一件衣服曬干，就跟熨燙過的。

2022年2月8日

今天老爺子五七，我和浩遵從老爺子托夢的要求，天不亮，就帶著盆和紙來到老房子，在墻拐背風的地方燒紙錢，抬頭張望，正好是每次我們離家的時候，父親站臺陽臺上目送我們離開的角度。老房子拆了，但是始終活在父母的心中，這里有他們攜手走過生活的點點滴滴，總是忍不住說這里好。在父親的墓前，擺上貢品，倒茶上酒，燃一炷香，給父親點上一支煙，老爺子，我們又來看您啦，您說的，我們都做了。

2023年2月9日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母親也鬧騰了一夜，到了凌晨五點的時候才消停一點，守在母親的身邊，一宿未眠的我迷迷糊糊瞇了一會，七點多出門上班，推門看見母親坐在床上，沒有和她打招呼了，掩門直接去上班了。剛到辦公室，浩打電話說母親不行了，我的手機差點都給驚掉了，慌忙跑回家，母親斜躺在床上，拍著母親的肩呼喊，沒有應答，只見口角微微的蠕動，泛著點點的白沫，喊了社區醫生，撥打120，心電圖顯示，母親去了，將她的生命定格在2023年2月9日上午8：15分，享年77歲。

2023年2月10日

母親的突然離去，我和浩一時間都無法接受，老爺子五七的第二天，母親走了，老爺子還是帶走了母親，不是說放手，不糾纏母親嗎？是老爺子放不下母親還是母親有意要跟著老爺子離去？靈堂上，母親的遺像和父親放在了一起，跪送母親，從此，我和浩無父無母，淚崩.....

2023年2月11日

疫情之后，殯儀館恢復了秩序，三天頭上火化下葬，也開放了追悼會。母親去世，我們開了一個很小型的追悼會。追悼會大屏幕上，父母音容笑貌歷歷在目。翻遍照片，這些年找不到母親單獨的照片，也找不到父親單獨的照片，每一張都是合影，他們在晚年的生活總是形影不離?，F在也一道追隨而去，從此天堂沒有病痛，沒有吃藥，沒有天天打那個討厭的胰島素。

2023年2月12日

忙完母親的下葬，家里突然安靜了下來，我和浩對視而坐，都盯著父母的照片沒有出聲，心仿佛掏空了。之前還想著春暖花開的時候帶母親出去走走，父親的墓地母親一直沒有去，也是說等天暖帶她去看看，結果自己跑去了。浩突然開口了：姐，其實母親是有感覺的，之前跟我交代了身后的事情，特別交代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這么多么年一個人帶孩子，還要照顧爸媽，靠一個人的工資拉扯孩子，也欠了外債，這些媽媽都知道。媽媽要求我，替你還了所有外債。我答應了媽媽，媽媽說她就放心了。媽媽，不管我多大，在您的心目中始終是您長不大的孩子。

2023年2月13日

今日母親的復山，空氣中彌漫著堅硬的寒冷，在這墓地，更顯刺骨。摸著墓碑上父親的容顏，另一邊母親的遺像還沒有雕刻上去，帶了一束菊花靠在墓碑上，想起昨天浩說的母親的交代和遺愿，忍不住又潸然淚下。之前有一天和浩買東西，浩似有意無意說起母親可能時日不多了，我還罵了他，現在想來，浩是有感覺的。畢竟母子連心，母親又跟他交代了很多。

2023年2月14日

今天是情人節，一個西方的節日，街頭的花賣得很好，玫瑰紅得鮮艷。我也買了一束花，相思果+桔梗?；丶倚藜粢院蟛辶藘蓚€瓶，分別擺放在父母照片兩側，照片里，父親慈祥，母親開懷，他們的遺像，選用了他們50周年金婚拍的照片。記得那天，去年的國慶節，天氣很熱，反常的熱，還開著空調，父親提議穿上我給他們買的同款羊毛衫合影，福祿雙至，不想這金婚的照片成了絕片。沒有父母的情人節，爸爸媽媽，你們是相約去了那邊共赴情人節了嗎？

2023年2月15日

母親頭七，轉眼，母親離開我們已經七天了，也是父親的六七。再一次來到墓地，母親的遺像已經上了墓碑，笑容依舊，只是成了黑白，徒增了幾許悲涼。從此，再也沒有喊爸爸媽媽的日子，再也沒有離開家回望父母的瞬間。

2023年2月16日

晚上和浩在街頭漫無目的地散步，大街小巷久違的熱鬧，已經有三年沒有像現在熙熙攘攘。父母總說，等疫情之后，去哪里哪里轉轉，三年的疫情，父母長一點的行程一再被耽擱，還好，疫情第一年的十月，我們帶著老父親回到闊別60年的老家，只是沒有完成母親想去看看他的哥哥的心愿，因為母親的身體和疫情的反復一拖再拖。當親人離去的時候，這才能深刻地感受這未了的心愿會讓你在深夜輾轉難眠，甚至窒息。

2023年2月17日

吃齋念佛的小姨說，為父母敬最后的大孝是發愿、念佛，感恩一切。父母做七是同一天，父親的六七正好是母親的頭七，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做連理枝，是父母的感情太深了。小姨聯系了寶膳庵的滿靜法事為我的父母超度。

2023年2月18日

和浩在家整理父母的房間，每觸摸一樣都是回憶，都能感知父母的溫度，在父親的抽屜里，發現了一本厚厚的相冊，滿滿的都是父母兩個人從年輕到現在的合影。從前拍照，都是出去游玩，請照相館的人拍照，再后來有條件了，就買了一部相機自己拍，近些年，手機拍照，想拍就拍，挑選幾張拍得好的，父母洗出來就放在相冊里，現在成了我們永遠的記憶。

2023年2月19日

總記得母親在每個月的19日拿工資。工人退休的父母過日子精打細算，父母的工資折都由母親保管，母親每個月19日拿一個人的工資，下個月再拿另外一個人的工資。父母很節儉，但是近年來總是生病住院，有限的資金都用在花錢吃藥住院上了。后來母親行走困難，便告訴了我密碼，聽聞密碼，我才意識到我永遠是媽媽的心里的寶。

2023年2月20日

上班因事外出，剛出門，就看見一個像母親的老太，最近總是恍惚，總是不由自主想起父母，開車也走神，知道手機提醒開車扣分才知道闖了一個紅燈都不自知。開著開著，就走錯了路，半小時的路程硬是45分鐘還沒有到達。牛少說：媽媽，你要學會堅強，你要學著習慣。是的，我要學著一個人生活。

2023年2月21日

今日，傳統的龍抬頭日子，每年的龍抬頭，父母都要想約去理個頭發，預示著來年的好兆頭。大清早，浩買了肉和輔材，在家學著父親做獅子頭，記得父親去世的不久，牛少在悼念中也提到了獅子頭。今日再吃，牛少說：這是舅舅牌獅子頭。有些美食是關乎一個人的記憶，外公做的獅子頭的味道只能留在記憶中了。

2023年2月22日

今日父親滿七，母親的二七，按照約定，今日由寶膳庵師太釋滿靜主持父母亡靈的超度儀式，亡者離苦得樂，生者得福消災。

白天有太陽的夜晚，夢里看見一對老夫妻，一陣歡喜，走近一看，是我認錯了人，再回頭看看老婦，不認識，也走了......

原本，七七四十九天，萬字只為紀念我的父親，不想母親也跟著父親一起來了，讓我們的思念更深重......

2023年2月23日早上7:50，弟弟離開了安慶，回到闊別兩個月的武漢。我們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很平常的回家幫忙成了我們送別父母的開始。短短兩個月，我們姐弟從父母雙全到雙親亡故，回不去的時光，只能讓記憶慢慢倒流，如流沙.....。

2023年3月29日

今日母親滿七，帶著我對父親母親的思念，捎給你們看看。離別時，揮揮手，回頭再來看你們，我的父親母親，來生，我還做你們的孩子.......

圖文 陶紅

First Fr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