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遲凡樂
因疫情沉寂近兩年,2023北京草莓音樂節終于如期而至。
一種意義上的北京春天正式回來了——
2009年“五一”,草莓音樂節誕生。四年后,五一檔形成了如今京滬聯動的“超級草莓”的局面。進入這個狂歡的場域、浸潤在這自由的氛圍里,為城市青年提供了構建身份認同的有效途徑,逐漸成為他們生活方式的標配一種。
時移世易,草莓即將迎來15周年。草莓不再是當年那個草莓——僅僅在上半年,草莓已經官宣了十個城市;而音樂節市場也不再是當年的樣子——根據“道略音樂產業”的統計,上半年全國將有大大小小近 100 個音樂節舉辦。
在這樣狂躁的音樂節市場中,“北草”依然重要嗎?我們嘗試從2023北京草莓的陣容中,窺探“北草”為它的15周年交出了一份什么樣的答卷。
2009 年第一次草莓音樂節的宣傳海報
音樂現場愛好者大多有過一段關于北京草莓的私人記憶。大雨夜中Alt-J的舞臺上美輪美奐的巨型燈光裝置,被大風險些刮跑嘴上卻喊著“我不想停”的張曼玉,京滬雙城遙相呼應的竇家父女,竇唯《殃金咒》set里只此一句的“謝謝草莓,謝謝平谷,謝謝再見”,還有被半夜調音中蔡琴那溫暖醇厚的嗓音撩得怎么也無法入睡的露營觀眾……
這些美妙記憶的制造源于“草莓”的定位。“草莓”最早是作為摩登第二個音樂節品牌誕生的——區別于受眾更垂直的摩登天空音樂節,從一開始,草莓就立志要把音樂的觸角伸向更廣闊人群,與城市消費文化、生活方式等關鍵詞發生關聯。
張曼玉在草莓上的照片,來源摩登天空公眾號
這個定位下,草莓一向都知道如何制造新鮮。早在“雙廚狂喜”這個詞遠未誕生的時候,草莓就樂于為音樂人創造聯動機會——張薔&新褲子、宋冬野&馬頔、阿肆&郭采潔、舌頭&央吉瑪、以及戰斧&小娟與山谷里的居民,都曾在兩相激蕩下為音樂節樂迷貢獻過難忘回憶。
傳統延續到今年:本屆北草中,五條人&Carsick Cars以及馬頔&吳克群的策劃,只要你追過《樂隊的夏天2》和《披荊斬棘2》,便能達到打眼一看這倆名字就情不自禁笑出聲來的程度。
五條人和Carsick Cars于“老莫餐廳”合照,來源五條人官方微博
五條人與Carsick Cars雖然都在業內飽受推崇,此前卻交集甚少,相熟還要歸功于2020年的《樂隊的夏天2》,經初舞臺一役彼此都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當節目即將接近尾聲時,已經出局的Carsick Cars主唱張守望受邀再次登臺,為五條人半決賽舞臺《世界的理想》跨刀擔當合成器手,貢獻出好幾個名場面。這個事后被仁科稱之為“友誼的夏天”的moment,在賽后依然延展著后續故事:剛下節目,Carsick Cars即在位于北京動物園東側的老莫餐廳宴請五條人,共話《陽光燦爛的日子》;隔年Carsick Cars“暈”巡演北京站,唱至大熱金曲《中南海》處,只見仁科從后臺魚貫而出,縱身一躍落進臺下無數雙高舉的手臂里。Carsick Cars曾在微博上寫下感慨:“我們都太愛五條人了,他們的音樂是那么扎根于他們的土地,原始自然地生長!在真誠面前,音樂的標簽和形式無足輕重。”
“音樂的標簽與形式無足輕重”,也正是這場即將到來的前衛民謠伙拍噪音搖滾set的最佳注腳。
過去三四年,獨立音樂大方闖入主流市場,走向更廣闊的人群。如果說此前重塑雕像的權利主唱華東、Nova Heart貝斯手博譞和獨立音樂人夏炎擔當張曼玉樂隊樂手只是為明星鑲邊的話,等到馬頔和仁科加入《披荊斬棘2》時,境遇已大不同,甚至憑借專業音樂人對樂器豐富的駕馭、對曲風全面的把握和或多或少的制作技能遭到明星哥哥們的“瘋搶”。節目中,當由鄭鈞、信、郝云和馬頔組成的“表面功夫”樂隊于三公慘遭拆組時,馬頔被吳克群部落選中,開啟了重塑四肢的唱跳之旅。兩人兄弟情深的重要催化劑來自一碗馬頔親手做的地道老北京炸醬面,后續又合作雙人舞臺《好久不見》,改編翻唱最走心的陳奕迅,吳克群和馬頔將對遠在天堂的媽媽和奶奶的深深思念真情傾訴,也感動了無數觀眾。從“披荊斬棘”畢業后,馬頔也擔當起吳克群全國巡演“銀河里擁抱”杭州站的嘉賓。
在陣容的企劃層面,北京草莓仍在試圖為樂迷們制造新鮮回憶。
盡管有著以上幾隊“綜藝常客”,但 2023 年北京草莓的“明星陣容”實際上并不突出。
在音樂節越來越講究“流量明星”引流的當下,本屆北京草莓更引人注目的,反而是一幫技術和理念堅實、但還未經由綜藝平臺放大影響力的老牌中堅樂隊們,例如超級市場、木推瓜、梅卡德爾&6501等等。
梅卡德爾&6501的組合,是很多樂迷眼中的驚喜。年輕的梅卡德爾常以無拘無束、解衣盤膊的姿態呈現沖破一切的現場表演;而6501,作為與新疆搖滾命運交纏逾30年的傀儡樂隊的新“馬甲”,持續保持著與時代發展趨勢格格不入的直接犀利。瘋癲與放肆融為一爐,這是二者同屬廠牌 BADHEAD 的特色。
作為摩登天空旗下成立的第一個子廠牌,BADHEAD 在千禧之交定下了打造凌駕于時代之上具有前瞻性和創造力聲音的主基調,于是我們聽到了這一時期發行的小河的《飛的高的鳥不落在跑不快的牛的背上》、萬曉利的《走過來 走過去》、NO樂隊《走失的主人》《廟會之旅》和胡嗎個的《人人都有個小板凳,我的不帶入二十一世紀》等一系列前衛民謠專輯。和以高曉松、老狼、葉蓓、水木年華為代表的校園民謠優美青春的聲音截然不同,這批作品聽感怪異、內容尖刻,常常被忽略,有的直到數年后才被重新撿拾、珍視。
雖然中途曾一度暫停,BADHEAD在回歸后仍然致力于培養與扶持新興另類音樂人/樂隊。后來加入的一如五條人、梅卡德爾,都曾明確表示因直接間接地受到BADHEAD美學的影響,進而走上了創作這一形態音樂的道路。去年全年,BADHEAD的出品量達到自成立以來的最高值,木推瓜發行兩張新專輯《石敢當》《彼岸束棒舞》、6501發行《那些曾純潔的少年》、周鳳玲發行《空洞的秘密》、烏飛兔走晝還夜發行《金蘋果》等。在本次北京草莓音樂節陣容中,五條人、梅卡德爾&6501、發光曲線、民謠IZ樂隊、木推瓜、周鳳嶺、烏飛兔走晝還夜等一眾樂隊,都是BADHEAD廠牌成員。
BADHEAD 的沉淀從00年代開始,而它的聲音和審美延續到 2023 年的“北草”。
BADHEAD 廠牌部分作品集合,來源 BADHEAD 官方微博
除了 BADHEAD 這樣的摩登自有廠牌,今年“北草”也沖破廠牌、唱片公司的藩籬,招徠了時下在全行業內都撥尖的一波獨立音樂演出單位:劉柏辛、表情銀行、蛙池、野外合作社、法茲、BowAsWell、Chinese Football、絕對純潔、Deep Water 等等,他們來自赤瞳、兵馬司、生煎、野生、1701 等獨具審美傾向的獨立音樂廠牌,也打破了摩登天空近年來在音樂節陣容的排兵布陣上一味重復自己,唯旗下藝人一家獨大的局面。
陣容中的另一個大看點是很多意義上的“重聚”。自2021年5月“明天音樂節特別策劃:返場七十二小時”一別,等待美好藥店合體已有兩年時間,而這一次,我們能等來這個世紀之交最具實驗性和顛覆性的民謠搖滾樂隊的行為藝術表演嗎?無獨有偶,因主唱Helen馮海寧疫情留在德國三年,迷幻電子搖滾樂隊Nova Heart也遠離舞臺長達三年之久,升級為人母后,Helen為Nova Heart的創作帶來全新視角,她的變與不變,都值得樂迷近身去體驗。
2009年五一,草莓音樂節在北京通州運河公園誕生的時候,《第一財經周刊》以音樂與商業的結合探索為主題報道了這屆草莓,文章以一個場景結尾——
「5月3日深夜,雖然很疲憊,沈黎暉舍不得回家,他和陶然、丁太升三個人到鼓樓宵夜。他們又一次聊到了“高興”的話題,他們第無數次地互相說著大家在一起工作很高興。但沈黎暉忽然說了一句:“咱們以后辦事不能只為這’高興’倆字了。” 」
不能只為“高興”,言下之意也就是需要見到實際的回報。可見從草莓誕生之年開始,它就肩負著為摩登的音樂事業找到商業突破口的重責。
2009 年第一次草莓音樂節的宣傳海報
以此作為一個模糊的節點,草莓以及整個音樂節市場,都迎來了近15年的狂奔。音樂節從一個鮮有問津的舶來產品,經歷了音樂傳播介質的迭代而后成為大眾內容消費的重要形式之一,又因地產資本的過度介入而被帶入虛假繁榮的時期,再來到由綜藝、社交網絡、版權戰爭共同助推的蓬勃發展態勢、結合文旅消費從一二線城市向三四線城市蔓延,又因疫情而艱難推進三年——直至今天。
在高速商業化的十多年后,音樂節市場也陷入激烈的競爭和狂躁的混亂之中。
我們見到一些音樂節變成陣容流量/知名度的競賽,票價屢創新高等行業亂象問題——而這在 2023 年的市場回暖中又被放大了。2023年3-5月,全國已官宣音樂節超50場,來勢洶洶,質量良莠不齊,許多都存在票價虛高、場地過遠,環境污染,陣容同質化,酒店、餐飲、交通調配力不足,現場配套設施不足,觀眾體驗差等等問題。
迷笛創始人張帆在最近一次分享中談到,現下市場上動輒過千的單日票價(前兩年曾有音樂節開出最高檔VIP近2萬元的票價),對比年輕人的平均薪酬,顯然并不合理,“有點割韭菜的意思,人說這都是P2P音樂節了”;近期也有藝人在音樂節演出過程中,停下演出向主辦方喊話“請尊重觀眾的體驗”。
音樂節的商業化“狂飆”帶來的種種不合理,一方面需要呼喚消費者的理性和監管部門的約束,另一方面也需要行業自身平復心態,找回一種長期主義的投入,避免竭澤而漁。一些行業的頭部品牌已經在這個春季呼喚著更多的理性。
作為助推了音樂節商業化的重要角色,草莓音樂節,也在呼喚這樣一種理性回歸。
2009年首次草莓音樂節現場照片,來源新浪網
過去三年由于疫情“限流”等因素,舉辦音樂節的成本上漲、收入驟跌,也造成包括“草莓”在內音樂節們集體票價上漲。如今解除“限流”后的草莓音樂節,隨即對票價進行了相應的下降調整。而北京草莓音樂節目前也成了上半年極少官宣的將在北京舉辦的大型戶外音樂節,在官宣陣容的宣傳中,北草也強調一種獨立音樂共同體意識,致力于找回音樂節、現場音樂的初衷。
在這個大方向之下,我們看到今天這樣一份龐雜多元的“北草”陣容:在回歸理性的票價下,綜藝常客、老牌中堅和年輕之聲仍被有序地組織在其中,后朋克、布魯斯搖滾、復古Disco、電子、雷鬼、Ska 等孕育于不同時代和土壤的聲音都將在北草奏響。2000 年代的審美和文化,草莓試圖在 2023 年傳承下來。
2016 年,The Prodigy 于北京草莓演出照片
前面說獨立音樂愛好者大多有過一段關于北京草莓的私人記憶——我也不例外。英國傳奇電子舞曲組合The Prodigy,2016 年首次來華,壓軸京滬雙城的“超級草莓”,卻因天氣原因所致未能按時抵達上海,這個被譽為最不可錯過的樂隊最終遺憾錯過了上海草莓音樂節的表演。這場欠下的演出,最終成為了我等樂迷心中永遠的遺憾——三年后的 2019 年,主唱 Keith Flint 溘然離世。那個永遠畫著濃濃煙熏眼妝、頭上長犄角的人,再也不會出現在任何舞臺上。
自那以后又過去了三年,線下演出起起伏伏,不知道又再有幾多“不可錯過”被“暫時欠下”。
2023 年北京草莓,那些過去被欠下的,我們在這個春天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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