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網劇《隱秘的角落》，至今還是我心里天花板級的作品，三位十幾歲少年擔任主角的犯罪題材作品本就引人矚目，其中細膩的情感表達，冷峻的人物刻畫，故事中體現出的善惡的交織與對立更是讓我贊嘆不已。

在濃厚的興趣之下，我連夜看完了《隱秘的角落》的小說原著，紫金陳的《壞小孩》，卻有著不盡相同的體驗——小說的原著基調更為暗黑殘酷，有一些人物線索和網劇相比有所出入，結局更是完全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在看完小說過后我暗自思忖，這樣的內容尺度恐怕確實很難在熒幕中出現，不免是件憾事。而這種遺憾并沒有持續多久——2021年，我便看到了鼓樓西戲劇宣布要制作話劇《壞小孩》的消息，依舊是周可導演執導，她廣為觀眾所知的一部作品是2014年至今盛演不衰的中文版《枕頭人》。

《壞小孩》和《枕頭人》，兩部帶著暗黑氣質的作品，在同一個導演的手中交匯了。這當然促使我再一次找周可老師聊天，盡管不久之前剛剛因為音樂劇《道林格雷的畫像》才聊過一次。

在《壞小孩》的故事原著中，三個小孩是朱朝陽、普普和丁浩，嚴良則是紫金陳宇宙當中永遠那個揭露真相的探案專家，身份是大學數學教授。大家熟悉的張東升依舊在場，網劇拿掉了他的一重身份——他是嚴良的研究生。

普普、丁浩與張東升

在舞臺上，朱朝陽、張東升、嚴良，三個數學天才構成了一個三角。對朱朝陽來講，前面有兩個人都是他的模板——一個是嚴良、一個是張東升，這個孩子未來會成為誰？

三角關系，是周可對于話劇《壞小孩》人物關系的基本構思。朱朝陽、普普、丁浩之間的三角，父親、母親和孩子之間的三角，朱永平和妻子、前妻之間的三角關系……

由于拿走了“大學教授嚴良”這個人物，網劇和小說的結局走向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而在《壞小孩》的小說中，故事的結局圍繞著一個最核心的元素展開——朱朝陽的日記。

朱朝陽日記中記錄的故事，和小說讀者以“上帝視角”看到的故事完全不同，小說的結尾停留在嚴良在面對“現實”和“日記”時的搖擺，成為了一個開放式結局。

這種開放式結局留到了舞臺上，話劇《壞小孩》的敘事由此有了三重時空：現實的“真相”、日記中的“真相”和夢境。

在周可眼中，真正的故事究竟是哪一個，決定權其實在觀眾手里，”整個世界其實都是每一個人心中的投射。你心中住著一個壞小孩，還是住著什么？由你來決定這個案子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朱朝陽、丁浩與普普

話劇《壞小孩》的主角確實是三位“小孩兒”，朱朝陽的扮演者郭紫銘在數年前有過一次電影合作，這次又參與了演員征集報名。正值青春期的郭紫銘開始變嗓，年齡形象和氣質都符合周可心中的朱朝陽——看起來人畜無害但很聰明。普普的扮演者之一張婉兒在幾年前曾經報名《隱秘的角落》選角走到了最后一輪，因為年紀太小而遺憾落選，而這次終于能夠完成心愿。而另一位普普的扮演者陳朵怡觀眾們已經熟悉，正是《隱秘的角落》里的朱晶晶，成長了幾年，也長到了普普的年紀。

原本要在22年3月上海首演的《壞小孩》，因為疫情而被耽擱。過了將近一年劇組重聚，當周可再見到這幾位“小孩兒”時，反而覺得心里更有底了。

前后將近60天的排練時間，比一般新戲要長上一些。大量的時間被花在跟孩子的工作上——從開始只是單純地背詞、背調度，到去理解，再到他們開始產生自己的創作，是一個無法著急的過程。在其中還需要時刻提防讓孩子產生“僵化的表演”，這樣會失去孩子們身上寶貴的純樸與天然的質感。

一年過去，周可覺得孩子們“長大了”，變成了真正的有意識的人，孩子演員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人物輪廓逐漸清晰起來，最重要是一點是，孩子們對人物的“欲望”如今感受得非常明確。

除了孩子演員以外，成人演員也是話劇舞臺上的豪華配置。去年在《弗蘭肯斯坦》中有精彩表現的閆楠出演張東升，《枕頭人》中多年飾演警官埃里爾、也在《流浪地球》中出演的李虹辰飾演警官葉軍，楊旭老師出演嚴良。

“樂高積木”和“多層空間”是導演周可向舞美設計沈力提出的舞臺視覺關鍵詞。于是，一個抽象風格的舞臺出現了，大量的冰屏、影像和轉臺應用，讓整個舞臺看起來像一個樂高積木搭建的小城堡，也被周可稱為一個“心理魔方”。

這樣的舞臺會產生有趣的觀感：對觀眾而言，在它轉動的時候，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空間當中同步發生的事情。它就像一個移動鏡頭，有時候隨著這邊的戲在進展，我們的視線可能被推向另外一邊，會有些銜接甚至蒙太奇的處理。

《壞小孩》的創作班底，很難讓觀眾們不去聯想另一部成功作品《枕頭人》，我自然也就此向周可發出了疑問。周可依舊保持招牌式的開朗笑容，給了我這樣的一個答案：

“其實一開始我們就不希望做成中國版《枕頭人》，馬丁我們是沒有辦法超越的。但是我們為什么會加入夢境、為什么會加入現在這個超現實的結尾，是因為我覺得枕頭人的文學和故事既是對現實的模仿、又是對現實的抽離，這是它給我的啟發。

所以我們這個戲在案件之內還會看到很多故事，這是對《枕頭人》的一個延續。原本是四個人有四個故事，現在已經發展成了一個故事接龍。看上去你不知道是誰的故事，但是又跟這四個人有關。”

長篇小說改編成舞臺劇，必然要面對“長改短”時的取舍問題。在兩個小時的話劇《壞小孩》中，最核心的敘事還是被放在了三個孩子與張東升的對抗，以及嚴良與葉軍的探案過程之上。

然而，就像原著紫金陳所說一樣，《壞小孩》的故事沒有敘事詭計，從一開始就將結局“攤牌”，故事的看點集中在人物之間的情緒張力。

話劇《壞小孩》在周可導演口中，也是一個“偽裝成懸疑劇的心理劇”，它的魅力不只在于揭露真相的那一刻，而是透過故事，看到每一個人的內心。

劇照攝影：王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