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高考報志愿已經成為全民熱點，很多考生和家長，都在浩如煙海的學校和專業里輾轉騰挪、彷徨猶疑。這時候，很多人懷念一個聲音，無論這個聲音對不對，大家都想聽聽。

可是，在最需要聽到報志愿選專業意見的時候，那個堪稱意見領袖的人非常準時地進了病房，停更了自媒體。

從照片看，他的病不像是裝的，平日的銳氣和神采確實大打折扣，疲憊感清晰地寫在臉上。

當他的聲音暫停，一派祥和的聲音就占據了主流，且不乏對他的揶揄。中國教育報讓大家警惕他，一方面承認他影響了考生志愿選擇，另一方面說他有可能在誤導。

尤其令我大開眼界的一句話是：普通家庭的孩子，選專業是不是只能選“吃上飯”的？結合上下文，不難看出，官媒認為這種選擇就是網紅名師誤導的結果。

我腦子里第一反應是：不然呢？要選吃不上飯的？

老百姓孩子選專業時考慮“吃飯”，何以讓官媒驚詫？

就連自媒體，似乎也趁著張雪峰噤聲的時候在落井下石。他們把官媒對張雪峰的批評當成一種標準，不乏看熱鬧的心態：你看，禍從口出了吧。

如果看著主旋律報志愿，真是沒什么焦慮的。所有專業都有用，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焦慮也沒用，因為“就業受多重變量影響”。

正反兩方面都說了，別管是不是自相矛盾，只要別聽那個大嘴巴網紅咋呼就行。

張雪峰的話風，一貫不是哄人高興的那一搭，無論是語氣還是用詞，甚至不乏強烈的攻擊性。“打暈他”，更成為新聞傳播專業之爭的熱詞。

我們可以想象很多聽眾的心路歷程。本來，抱著對某個職業的幻想，想去學跟這個職業最貼近的專業，看看自己平民的出身，再瞧瞧那個高大上的專業名稱，一種咸魚翻身的甜蜜感油然而生。

我想以筆為刀，仗劍走天涯，所以我要學新聞傳播專業。

我想為人民服務，所以我要學行政管理、社會學。

我被戰狼的風采和唇舌吸引，所以，我要學外語進外交部。

我想解決祖國被卡脖子的問題，所以，我必然選擇生化環材。

最不濟，我想掙錢，所以，我想學個能玩錢的專業——金融。

張雪峰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家里有關系嗎？

這才是最殘酷的一面。這既揭示了專業和擇業之間那道大部分人看不見的鴻溝，還隱隱指出了階層之間那道難以逾越的壁壘。

這兩個問題，都不是張雪峰造成的，但他卻成了那個指出問題的人。當被指出的問題不那么容易解決，解決那個指出問題的人，似乎就成了捷徑。

很多人，都以為那個戳破肥皂泡的人是罪惡的，畢竟人多么需要夢想啊，沒有夢想，跟咸魚何異？

如果只是動搖了一些個人的夢想，問題還沒這么大。但是教育界是有一些需要借助肥皂泡來實現個人發展的人的，譬如那些新聞傳播專業的教授，如果否定了其專業的價值，就有可能動搖他們的利益。

教授說，我的學生就業很好，很多進了體制內啊。

是啊，說來說去，還是蹲坑最劃算。但對于那些學校不強勢，背景不強硬，家資不豐厚的學生，蹲坑失敗才是大概率發生的事情。

張雪峰的邏輯，歸到最后是一句話：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

這種人被判為“騙子”，似乎是社會的習慣，無論中外。

群眾沒有真正渴求過真理，面對那些不合口味的證據，他們會充耳不聞…凡是能向他們提供幻覺的，都可以很容易地成為他們的主人；凡是讓他們幻滅的，都會成為他們的犧牲品。
勒龐《烏合之眾》

而且，社會總需要燃料去推進，總需要一些不惜代價維持的整體利益，那個讓燃料告急的聲音，那讓代價不甘的真相，那不按計劃落地的棋子，會大大影響那一盤大棋的勝率。

不知道今年，還有多少高分考生義無反顧地報新聞傳播專業，張雪峰幾句話，確實在影響著一種專業和社會分工的生態平衡。

那些說了不中聽真相的人，特別像騙子。

而那些不明真相的幻想，又特別容易滋養騙子。當一個人的想法特別不靠譜的時候，他的要求就只有騙子能滿足了。

如此看來，張雪峰罪過不小。他這場病，不知道還能不能好起來。

不知為何，我想起了魯迅在《祝福》中那個結尾。

我給那些因為在近旁而極響的爆竹聲驚醒，看見豆一般大的黃色的燈火光，接著又聽得畢畢剝剝的鞭炮，是四叔家正在“祝福”了；知道已是五更將近時候。我在蒙朧中，又隱約聽到遠處的爆竹聲聯綿不斷，似乎合成一天音響的濃云，夾著團團飛舞的雪花，擁抱了全市鎮。我在這繁響的擁抱中，也懶散而且舒適，從白天以至初夜的疑慮，全給祝福的空氣一掃而空了，只覺得天地圣眾歆享了牲醴和香煙，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蹣跚，豫備給魯鎮的人們以無限的幸福。

是啊，少了張雪峰的聲音，聽聽主流媒體的介紹，感覺這個世界幸福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