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成都變得太快,感覺還沒怎么反應過來,那些陪伴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街道隨著城市改造,很快就要消失在我們的記憶中了。我們的城市在變化,很多人都去追新,誰來念舊呢?有點編輯部想留下來念舊,記錄今天的成都,留給明天的成都看。
早上九點,雨后陰天。
穿著長袖舞衣的阿姨按下音響,上個世紀的潮流旋律流淌在沙河三洞古橋公園。公園文化墻上鐫刻著古蜀人治水的智慧,老黃葛樹下草地濕潤。
站在公園大門向南望去,三友路像一棵老樹的枝干,樹蓓巷、平安正街、泰興路從這里延伸。成大附中、曉初公寓、面館、冒菜、串串,這些十年歷史起步的生活站點里人來人往,似乎與沙河邊的法國梧桐一樣,是當年的模樣。
01.
肆意生長的茶館
城北人的自由空間
三友路段連通一環(huán)路北四段、二環(huán)路北四段以及華油路,故取“歲寒三友”之意,得名“三友路”。這條筆直粗壯的樹干,在城北的一隅之地生長,直到蔥蘢葳蕤。
行至沙河,變成了一座橋,橋上車水馬龍,橋邊的叔叔嬢嬢湊在圍欄邊向河里張望著,水草上立了兩只尖嘴短頸、黑綠背灰腹的夜鷺,駝著背,以捕食者的姿態(tài)緊緊凝視著水里?!岸家c了,夜洼子逮魚都偷懶”。
看熱鬧的叔叔嬢嬢在橋邊來來去去,作為李家沱的主干道之一,早上的三友路早已人聲鼎沸。買菜、送孫輩上學、晨練遛彎,附近的老成都們不約而同地走在路上。橋邊小路口,戴帽子的卷發(fā)小哥立起一塊紅底白字kt板,“剪發(fā)5元”。學美發(fā)出身的小哥從外賣轉行,重新拿起剪刀,電動車、戳箕、垃圾袋、塑料凳、音響,是他的全部家當。5元一位的野生理發(fā)店在這片老成都聚集地頗受歡迎。
上世紀80年代,成都南門還是一片農田,曹家巷的紅磚樓風頭正盛,李家沱作為北門發(fā)展的新星,街區(qū)縱橫生長。飴糖廠宿舍,川旅廠宿舍在這里落地,短短幾百米的平安正街更是囊括了公交宿舍,省建行宿舍和軍區(qū)大院。接踵而至的發(fā)展熱潮掠過了城北的這片土地,一去不回,卻賦予了這里獨特的生長節(jié)奏。仿佛在瞬息間,南門高樓林立,玻璃墻面反射著耀眼的光。而這里,磚塊墊起十年前瘸腿的餐桌,梧桐樹枝葉舒展,墻面已斑駁。
橫跨過沙河,跟著步虹路沿河走,河邊的圍欄外白鷺在捕魚,清潔大姐在巡視察,圍欄里已擺好了桌椅,花茶正香。稀稀拉拉的喝茶大叔們守著各自的茶桌,守著清閑,守著沙河水流潺潺。
繼續(xù)向前走,穿過中通快遞的一堵墻,眼前的景象卻大相徑庭。
拆了一半的老房子下面,是黑色遮陽網搭的棚子,而棚子下有一片東撿一張西搭一張的桌子,吱呀作響的竹椅,有兩元一杯的茶,是退休大叔的聚集地,也是老板楊姐的家。
走過一截泥濘,到達茶館邊緣,腳下是濕潤堅實的泥土,褐色的泥路一直鋪進茶館深處,大片桌椅與叔叔們的早晨被分成兩半,左邊挨著房子,是內場麻將,右邊是喝茶吹殼子休閑專區(qū),也是下午場麻將的預備役。
茶館的客人越來越多,桌子不夠,就用磚頭墊起來一塊瓷磚,地方不夠,就把稀泥踩實,再撐起一塊黑色遮陽網。茶客們喜歡帶鳥出來溜,老板楊姐特意用竹竿搭起了掛鳥籠的架子,數個鳥籠依河而立,百囀千聲,隨著竹椅吱呀,水流潺潺,吹殼子大爺從商周講到滿清,從年輕時的生意講到路邊的面攤。楊姐的茶館在沙河邊肆意生長,是退休城北人的一片自由空間。
“七幾年我們就過來開茶館了,我們收費便宜,兩塊錢一杯,二十年都沒漲過價,都是些退休的人過來,相當于社區(qū)茶攤攤,拆遷拆了二十年還沒拆完,不曉得還能開多久,我家在這,就想一直開下去?!?/p>
——茶館老板 楊姐
穿過楊姐的茶館再往里走,一叢又一叢的芭蕉樹已長到三層樓高,仿佛置身西雙版納,芭蕉樹下堆疊的老竹椅,零星點綴的桌子,這里喝茶的孃孃更多,抓兩斤瓜子,擺二兩龍門陣,日子又過一天。黑豆是茶鋪老板養(yǎng)的黑色卷毛土狗,整日穿梭在各個茶桌下,茶客們叫它“穿黑衣服的狗”。
“這幾年多走走看看,可能過幾年就看不到這個地方了”每天都從建設路騎共享單車過來喝茶的大叔說,這是他心中成都二環(huán)內最舒服的老茶館,年輕時的大叔喜歡拍照,從國外搞了臺135相機,手機里還留著年輕時候洗出來的照片,“退休了就閑不住啊”喜歡喂鴿子的他,在這里找到了和他一樣的“鴿子黨”,喝茶、打牌、逗黑豆,是大叔的日常。
不論是“鳥黨”還是“鴿子黨”,老茶客們在這片自由的空間里和諧共處,退休的城北人在這里找到舒適的生長方式,沙河邊,這片自由空間依水而建,靠水生長,時間在這里放慢了流速。
02.
竹蓀松茸鮮蝦蟹籽豬肉抄手
菜名和日子一樣長
從步虹路出來,沿著三友路的小缺口往里走,七拐八拐路過幾桌喝茶打牌的叔叔嬢嬢,才能看到的樹蓓巷的深處,是成都飲食公司退休的翟大爺開的抄手店,明廚檔口與金字招牌并齊。自從翟大爺去芒市養(yǎng)病后,親家鐘嬢嬢便來幫忙看店,沒想到這一看就丟不脫手,竹蓀松茸鮮蝦蟹籽抄手,竹蓀松茸龍利魚蘆筍雞肉抄手,菜名和巷子里的日子一樣長。
六個抄手十八塊,有人說這是成都抄手界的“愛馬仕”,雞蛋一般大的抄手里包裹著整顆蝦仁,q彈爽滑,竹蓀與干松茸熬的雞湯底賦予抄手濃郁的香氣。蘿卜干和糖蒜是我最喜歡的小菜,一口糖蒜一口松茸雞湯,甜咸鮮香在味蕾碰撞。
干拌抄手、甜水面、擔擔面、涼面,臨近飯點,老食客和慕名而來嘗鮮的游客絡繹不絕,一場又一場碳水盛宴使抄手店成為小巷子里最活力的所在。
進門的時候鐘阿姨躺在灶臺下修燃氣灶,她突然起身“我去找根鐵絲給它捆起”。如此粗曠的方式,竟然還修好了。開了幾十年大貨車的鐘阿姨,退休后帶完孫子就過來看店,轟隆隆的人生一刻也沒歇下。
“不要看我們這貴,我們這些都是做莽娃生意的,你看用料好實在嘛”,下午鐘阿姨坐在店里包抄手,馬不停蹄幾十年,她還是和年輕時候一樣干練爽朗。
下午沒有客人,店門口貼著翟大爺留的毛筆字菜單,石缸中的魚靜靜地游著,六年的店在三友路這片區(qū)算是年輕小輩,鐘阿姨一心經營著抄手店,不緊不慢。“我們就踏實把生意做起走就好了”。
VIS A VIA 是樹蓓巷最年輕的存在,老板從上海做了五年咖啡回來,被老社區(qū)悠閑氛圍吸引,開啟了佛系做咖啡生活。半私密的門頭設計,狹長的空間里融入了藤編元素和日式格調,復古窗下一臺超大的烘豆機彰顯著實力,小程序點單簡直是社恐福音。開在雜貨店中的VIS A VIA已經成為了附近年輕人的秘密基地。
“每天出品不多,生意很一般,都是年輕老主顧,空閑時間我就自己做咖啡,做自己想做的事,能堅持下去才是王道。”
——VIS A VIA 老板
老板不關心買了多少咖啡,只關心如何做一杯咖啡。嘗過老板推薦的無酒精科羅娜,科羅娜的口感與柑橘風味的雙重享受,滿口都是夏天的清爽。
抄手店和咖啡店給樹蓓巷帶來了新生,口味鮮面莊開在三友路與華油路相交的三角地,十幾年生意如常,旁邊的報刊亭卻和一代人的青澀歲月一起消失了。
阿文從成大附中畢業(yè)八年了,口味鮮面莊與旁邊的報刊亭是她中學時期最喜歡去的地方,看雜志和買明星周邊的日子她現在還記得,“好像15年之后,報刊亭就不見了,我也不喜歡看雜志了” 。傳播方式迭代的速度之快,甚至還沒來得及和三友路的報刊亭好好地道別。
口味鮮面莊憑借著傳承三代人的手藝在時代的洪流中穩(wěn)穩(wěn)向前,如今早已名揚李家沱片區(qū)。特意錯開了飯點過去,門外的小桌上還是坐滿了人??谖鄂r面不愧為招牌,面條裹滿了濃郁的紅油和芝麻,麻辣爽滑,湯底鮮香到可以涼拌一切!
店里的嬢嬢喜歡喊老板“張總”?!斑@里什么樣的客人都有,好多人都喜歡過來吃?!睆埧偰樕峡倰熘?,喜歡拍抖音視頻記錄店里的好生意,不同于抄手店的穩(wěn)扎穩(wěn)打,有著三代傳承的底氣在,張總直率地表示想開分店。
時間節(jié)點不是單向延伸的,而是一段又一段發(fā)散探索的開始,翟大爺放下抄手店在芒市開始了新生活;張總在短視頻平臺大展拳腳,口味鮮面莊未來可期;咖啡店老板從上海來到樹蓓巷,享受著緩慢生活的悠然氣息。無論生活方式怎樣迭代,日子很長,我們都在不停生長。
03.
“夜游神”不得不剎一腳的“鬼飲食”
夜晚的三友路從來不是安靜的,除非鹵肉面攤休假。
晚上十二點半,從416醫(yī)院路口拐進三友路,不同于二環(huán)高架上爬山虎的幽靜,三友路的梧桐樹在橙黃的路燈下溫暖而濕潤,向下看,樹下賣鹵肉面三輪車冒著熱汽,三輪車旁邊的矮桌上擠滿了穿背心拖鞋的“夜游神”。
老板和老板娘踩著長矮凳,站在街沿邊,背對著馬路,人行道是他們的據點。老板燙面,老板娘調料,再由傳面小哥送到各位“夜游神”的嘴邊,裹滿油辣子的面和大片鹵肉填滿了三友路的夜,面的口味沒有特別驚艷,但是圍坐在一起享受碳水和肉的圍攻,能夠抵擋所有深夜交織的情緒。
燙面漏勺一起一落,深夜氤氳的蒸汽,伴隨著“夜游神”們大口大口地吃面,日復一日地沉浮。
信息時代讓“鬼飲食”有跡可循,微信群名顯示營業(yè)狀態(tài),凌晨一點四十二,老板在群里發(fā)一條消息:"沒有面了",在半路上的“夜游神”不知道有多失望!
不過三友路的夜晚可不只是鹵肉面獨舞,再向南走過三友路與華油路交界的路口,左面人行道的坎坎上,坎上坎毛豆蹄花迎來了深夜的又一波客人。
成都人喜歡夜宵吃蹄花已經不是新鮮事了,無論是深夜的冷風還是宿醉的頭痛,一碗藥膳蹄花湯是成都人的專屬脈動。
坎上坎毛豆蹄花在人行道的坎坎上,三面透風,開放明亮的灶臺,木桌老竹椅,如果不是桌上的半瓶保寧醋和橫放的卷紙,白天的這里更像一個茶鋪。不起眼的半瓶保寧醋,可是深夜珍饈的點睛之筆。
在蹄花坎坎下面買蛋烘糕遇到阿玉的時候,她手里拎著奶茶西瓜,還有剛塞進嘴里的不知名美味,眼鏡叔叔的蛋烘糕也賣了很多年,分量扎實,酸豇豆土豆絲的經典味道是我心中蛋烘糕白月光。
阿玉說這是方圓十里最正宗的蛋烘糕,她在三友路長大,在國外呆了五年,記憶里的味道早已融化成濃濃的鄉(xiāng)愁,出于對美食的熱愛,我們當場結為“蹄花搭子”,提腳上坎,坐在吱呀作響的竹椅上,“老板,來兩碗蹄花兒!”
她和我講附近商圈里難吃的蛋烘糕,講職場歧視,軟糯的藥膳蹄花蘸上秘制調料,在此時融化進胃里,身心溫潤。聊了一晚上,蹄花湯已經喝光了,就著夜色,我們在三友路盡頭分別,或許就再也見不到了。
“鬼飲食”存在的本意,也許就是給深夜無眠的人帶來慰藉,不需要驚艷的味道,樸實溫暖就好。
瀘州人老張的發(fā)糕小三輪在三友路騎了快十年,他深諳發(fā)糕門道,發(fā)酵的米香濃郁,三塊錢可以買到五塊。老張說他還要繼續(xù)游蕩下去,“自由嘛!”老張笑著說。
明晃晃的暖黃色路燈下,三洞古橋公園的老黃葛樹,又長了一歲。
有點編輯部出品
總編 | 豆沙
撰文 | 小何
設計 | 果子
攝影 | 阿悅
本文素材為有點編輯部原創(chuàng)出品,部分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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