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朝露，向陽而“升”！

文｜妧晨

注：本文根據原著立論

薇龍笑道：“我愛你，關你什么事，千怪萬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葛薇龍對著喬琪喬說出這句話時，她心里的燈滅了，她再也不會選擇奔赴光明的未來了。

十年前讀她，只覺得她的一切都是為了愛情，如今再讀才發現——葛薇龍的墮落，從來不是因為愛情。

吊銷眼

在那慘烈的汽油燈下，站著成群的女孩子，因為那過分夸張的光與影，一個個都有著淺藍的鼻子，綠色的面頰，腮上大片的胭脂，變成了紫色。內中一個年紀頂輕的，不過十三四歲模樣，瘦小身材，西裝打扮，穿了一件青蓮色薄呢短外套，系著大紅細摺綢裙，凍得發抖。因為抖，她的笑容不住的蕩漾著，像水中的倒影，牙齒忒楞楞的打在下唇上，把嘴唇皮都咬破了。一個醉醺醺的英國水手從后面走過來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扭過頭去向他飛了一個媚眼——倒是一雙水盈盈的吊眼梢，眼角直插到鬢發里去，可惜她的耳朵上生著鮮紅的凍瘡。她把兩只手合抱著那水兵的膀臂，頭倚在他身上；兩人并排走不了幾步，又來了一個水兵，兩個人都是又高又大，夾持著她。她的頭只齊他們的肘彎。

葛薇龍結婚后最愛的，也是唯一愛做的事，是和喬琪喬一起去灣仔逛街。

那群十幾歲的站街妓女，就是這樣和葛薇龍相遇的。

如今再看那群站街女的描寫，我心中只覺得分外的悲涼，以前不懂得她們的墮落，如今懂了全是凄慘的悲傷。

沒有誰愿意墮落，除非那份墮落里，有她們不得不得到和想要的東西。

而那群十三四歲的站街女，她們唯一想要的，也只是一份溫飽而已。

所以在那個年代，無依無靠的女孩們，唯一的資本，只剩一個活生生、熱騰騰的肉體，她們用出賣尊嚴的方式，茍活在這個存在著罹難的世界里。

而葛薇龍用一句話，清醒而深刻的總結了她和這群女孩兒的不同，她說：

薇龍道：“本來嘛，我跟她們有什么分別？”……薇龍笑著告饒道：“好了好了！我承認我說錯了話。怎么沒有分別呢？她們是不得已的，我是自愿的！”

一句不得已，一句自愿的，寫就了同樣身份卻不同心境的人，最明顯而深刻的差別。

所以，坐在車里的葛薇龍，清醒得流出了眼淚，她看似比那些站街女有更多體面和尊嚴，可是她自己知道，以及比她們還不堪、更墮落。

她的眼淚，既是悲涼的絕望，也是沉默的清醒。

她在這份選擇里，用沉默和放任譜寫了自己慘淡的人生，她真的是在很清醒的墮落啊！

而這種心境，要比稀里糊涂、蒙昧無知的人，還更具破壞性，更被人看輕。

一個人的身體被禁錮了，還有爬起來的可能，可是，一個人的心被自己封鎖起來，被清醒的扔進墮落的泥濘里，那么，她將永無新生的可能！

所以，葛薇龍為什么哭呢？她不是哭自己命運的不濟，她是在哭——“自己，竟然比那群站街女還不如”的痛苦里。

可嘆她體面如此、學歷又不低，卻仍然是被人唾罵和侮辱的妓女，因為她從心底里，早已認定了自己高級妓女的身份。

多可怕的思想啊！

而當我看透這些，我才懂：葛薇龍的墮落，從來不是因為愛情！

墮落

葛薇龍嫁給喬琪喬之前，她有一次改寫命運的機會：

彼時的她，因為愛而不得，所以肝腸寸斷，她要離開香港，回到父母身邊——回到上海去。

所以，當她馬不停蹄的買回上海的船票時，她因為生病不得不推遲進程。

薇龍突然起了疑竇——她生這場病，也許一半是自愿的；也許她下意識地不肯回去，有心挨延著……說著容易，回去做一個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現在可不像從前那么思想簡單了。念了書，到社會上去做事，不見得是她這樣的美而沒有特殊技能的孩子的適當的出路。她自然還是結婚的好。

當一個人心底的疑竇，被所謂的天選禁錮時，她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會成為她懷疑自己的理由。

葛薇龍，因此，懷疑起了自己的本心。

而她如此悲觀的想法，全有賴于姑媽的“大義滅親”，姑媽的手腕如此了得，以至于攻破了葛薇龍最后的防線。

梁太太皺眉道：“又來了！你動不動就說回上海，仿佛回家去就解決了一切似的。問題不是那么簡單。我隨你呵——你有你的自由！可是我替你發愁，回家去，你爸爸不會給你好日子過。這不是賭氣的事。你真要掙回這口氣來，你得收服喬琪喬。等他死心塌地了，那時候，你丟了他也好，留著他解悶兒也好——那才是本領呢！你現在這么一跑，太便宜了他了！”

梁太太為了留下葛薇龍——這個好不容易扶植起來的左膀右臂，她選擇和喬琪喬一起行動，來了一次“聯手殺”。

最終，葛薇龍拜倒在了愛人的西裝褲下，也倒在了姑媽對她設下的天羅地網里，再無翻身的可能。

所以，如今再看葛薇龍的墮落：

她從來不是死在無望的愛情里，她是死在自己的欲望，被人刻意利用的、清醒的沉淪里。

可我們要知道，就算外界的捆綁再厲害，只要心不動，無人可以奈何，可要是心動了，那么世界的一切，都會隨之而動、而變。

所以，葛薇龍若是沒有那么大的物欲，她何至于死在那些出賣靈魂的墮落里？她最大的失敗，來自自己內心的捆綁——她已經認定了自己的結局。

所以，一句“為了喬琪喬，她選擇墮落”，這不過是她的借口。

她用這樣的借口，掩蓋自己對自己的唾棄，自己對自己的折辱，自己對自己的瞧不起。

可是，即使這樣痛苦和沒有尊嚴，她還是戒不了對奢靡生活的向往，她果斷而清醒的活在了用“肉體和靈魂”換回來的富饒生活中。

從此以后，薇龍這個人就等于賣了給梁太太和喬琪喬，整天忙著，不是替喬琪喬弄錢，就是替梁太太弄人。

葛薇龍的一生，就被這樣寥寥些字寫透了，而留給讀者的想象里，是她可想而知的生活——墮落，再墮落，最后，死亡。

她的一生，就這樣蒼涼的爛在了一堆肉欲和物欲的裹挾里，無聲無息的腐糜著，直到死亡。

可到頭來，她仍然不是死于愛情，她從來都死于自己放不下的欲望里，而這，才是她人生的真相。

而這，也才是她淚流滿面的、最深層的原因。

如今想來，葛薇龍對喬琪喬說的那句話：

“千怪萬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才真的是，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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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妧晨，專注撰寫書影里的“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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