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學“建男”從非洲回國休假,幾位朋友又“例行”相聚了。
“建男”一直是小聚最好的理由,平時,大家各自奔忙,即便在同一個城市,也難常常見面。
每次因“建男”整合起來的酒局,大家見面時,很多人都難免感慨,好久沒見了。
每個人都以各自的角色演繹自己的劇本,每次“建男局”,大家才找到一個共同的“支線”故事——我們都是“建男”的朋友。
感謝建男,回國就見我們,這是他的執著。帶酒詞中,難免出現類似的話。
是執著,也是執念。他大學時最親密的朋友冬子卻加深了一層。經過二十多年主流賽道的蟄伏與競爭,冬子已經成為同學中混得相當好的一位,有著同學之誼的我們可以直呼其名,現實中多數人都要恭敬地喊他院長。
在佛教中,其實“執念”并非一個特別好的詞,它代表了人放不下、看不透的狀態,在那個思想體系里,“放下”才不痛苦,才能理解世界的真相。
是啊,我們都是俗人,建男更是那個“放不下”的典型。
都說“男人至死是少年”,這句話放在建男身上,最是恰切。
二十多年前,在山大附近的小地攤上,喝多了的建男抱著大樹邊吐邊哭,為了一個女生。
直到兩年前,例行回國約酒的建男又喝多了,又幾乎拿出了同一個姿勢,這次抱的是比大樹更冰冷的電線桿——畢竟酒局從地攤升級到了商業區,這里的大樹可不多見;而他,還為同一個人哭,她已經不再是女生,而是一個女人了,嫁作他人婦,又抱怨遇人不淑而離婚,再次聯系了建男。
這種狀態,被大家稱為“喝粘了”,誰也走不開。冬子的太太,那位級別頗高的女領導,已經在“詔令”冬子回家,在單位她是領導,在家里更是。冬子只好拍了個視頻以證清白。女領導仿佛有些無奈又不屑:嗨,還是那一套,這么多年都沒長大。
建男何嘗不想重投入舊愛的懷抱,可是,心有不甘——為何棄我而去卻為你口中的渣男生子,還有身處無奈——學法語的就業面本來就很窄,年過四十的建男,其實并沒有多少選擇,幾番在國內找工作碰壁后,不得不又收拾行囊去了非洲。本已離職的他,還為了再回老崗位,又去求了老領導——建男這個人,讓他求人是很難的,這個我們都知道。
長袖善舞的大長腿“光明兄”,就曾經拉著建男創業,還投了不少錢,結果黃了。光明兄說,建男不適合當老板,給你介紹些資源吧,一點不主動,根本不會“貼乎”大佬,就這,怎么能行。
(光明兄曾經在另一篇文章里出現過:醉里挑燈看見:那個曾經輝煌的大哥,還是臉先著地了)
這次建男回國,似乎長大了一些。他歡快了不少,經濟無憂的單身漢,在國內找點樂子可比在非洲方便多了,他再沒提起那個女生,一個執念似乎是放下了。
但是,“跟兄弟們喝酒”這個執念,一直沒動搖。
人一旦稍微上點年紀,都有一個感覺,時間仿佛按上一個加速鍵,一晃幾年過去,大家不得不承認,有點老了。
人這一輩子真快啊,你看建男,幾次想回國找工作沒弄成,這大半輩子就過去了。私下里,朋友們難免感慨。
也挺好,至少掙到了些錢,至少,躲開了那些復雜又見不得光的陰暗面。
是啊,就他這性格,國內職場活不過三集。
中年人的酒桌,聊著聊著就會說到孩子教育,這個說孩子想學鋼琴,那個求冬子介紹老師,從小學開始,那一路卷的關鍵節點上,處處都是錢和關系來鋪路:這個私校學費十萬,那個學區房價值幾百萬,這個老師兩百塊一節,那個路子得找對人。
無妻無子的建男插了一句:等我有了兒子,我就讓他去踢球!
建男當年踢球很猛,身高受限的他,練出了一身肌肉,發揮靈活和對抗的優勢,屢屢在大學野球場上直搗黃龍。
有夢想是好的,但首先得先有個兒子。
信息最靈通的光明兄后來告訴我,這次建男回來,是想在國內再一次嘗試定居了。他要去拜訪西南地區在高校任職的兩位同學,看看有沒有機會,那個西南城市,以美女如云著稱,建男仍夢想著,那里的風騷浪漫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似乎放下了一個女人,又似乎放不下對甜蜜愛情的想象,非洲多年的生活工作,只會讓這種想象更為猛烈。他沒有像國內同齡人那樣,經歷十幾年婚姻翻來覆去的磨礪,從云端落到現實。
建男有次回國時還咨詢過我的意見,說他老家有個女人想跟他,跟他生孩子,讓他繼續去非洲工作,女人在家看孩子。
我當時說,是個可以考慮的選擇,只要雙方說開了達成一致就行,婚姻畢竟是一場合作,這個方案雖然有缺憾,但是雙方訴求明確,預先清楚了取舍,這樣,你在國內也算有家有根,你在國外還可以繼續自己的事業。
懂得了不能“既要又要”的女人,其實已經活得很明白了。
建男卻根本接受不了這樣細則羅列的婚姻,他覺得,不能缺失陪伴,不能有交易的感覺,哪怕自己繼續孤身奮斗。
他不想活得這么明白。“太明白”只適合成人,不適合少年。
這些因為建男而聚齊的人,其實心中還留著一個溫暖的角落,這是被一個最看重感情的少年篩選過的名單,各位都身在其中。這充滿了執念的相會,其價值超過了那些因自己有用、或因他人有用而聚合的“局”。
即便建男無法提供更多有用的功利資源,但他本人,就代表著我們共同出發的地方,從他那始終與年齡不符的少年感上,我們依稀能看到曾經的自己。
我也不知道,建男是否就此在國內定居。把回國喝酒當成執念的他,其實一直在尋找屬于自己的根。那無處安放的寄托,那無奈漂泊的命運,讓他把共同的青春當作一場必須時刻銘記的歸途。
我也不知道,假如他再次無奈踏上去非洲的旅程,歲月是否會饒過他的面龐。時光的殘酷,就像非洲古樹那一圈圈的年輪,從不肯放棄任何一段該有的標記。
我也不知道,建男是否就此在國內定居。我知道那座曾經以閑適著稱的城市,在變幻莫測的發展大勢之下,其實早已沒有置身事外的資本。建男那些被非洲的狂野和空曠保護了這么多年的少年感,又會怎樣融入,又會怎樣抵抗。
蘇軾說,人生如朝露,白發日夜催。——這是抗不過的自然規律。
東方不敗說,人生如朝露,難得酒逢知己。——這是建男局的執念所在。
《漢書》中,單于對蘇武說,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這是秉持著執念的人,必須面對的痛苦。
我卻以為,人生如朝露,無暇覓歸途。誰也不知道,短暫的人生,我們還是否有資本尋找歸途,是否還有初心可供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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