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名忙，為利忙，忙里偷閑且飲一杯茶去；

勞心苦，勞力苦，苦中作樂再倒二兩酒來。

——出自早年成都兼營酒鋪之老茶館對聯

數日前，朋友約我喝茶，發我地址定位，是一處藏在萬科瞻云酒店的禾樾茶空間。我心生疑竇，“武漢茶樓不少，找個喝茶處小聚，豈不唾手可得？為何大老遠前往？”朋友琴姐再三強調，“這里值得去，定不辜負好時光。”決定一試！

冬陽迷人，日光傾城，車子在常青高架多繞了一圈，下橋后，徑直行駛沒多久，就是青翠色掩映的萬科瞻云酒店。

一樓大堂吧，便是禾樾，空間不大，造景佳美。一邊是設計感十足，古風古意的茶空間，另一側是酒吧臺，在等待夜的降臨。星級酒店，緣何藏有一片隱秘之境？茶與酒，兩個原本看似不搭的飲料，居然可以產生碰撞？我心生好奇。

先喝六堡茶，濃烈，再喝一壺白茶，淡雅，我們開始閑閑散散地聊天，朋友給我普及此處之由來，但真正的解釋還要等待女主人。

彭姐姍姍來遲，她帶我轉一圈，耐心講解每一樣傾注心血的角落物件。比如一只傳家壺、與瞻云酒店的聯名小云杯，源自敦煌飛天靈感的屏風，“歡喜”二字出自105歲的本樂高僧手筆……

鯉魚跳龍門擺件，是她第一次參加拍賣會時拍到的。她回憶那一個有趣的時刻，在徐東的一個古玩拍賣會上，200元起拍，她很好奇，隨手拿牌子舉了一下。她心想，大家都不要舉牌呀！最后，起拍價成交。

“老的東西有著時間的沉淀，人與物的交集，也是一種緣分。”她說。

落座繼續喝茶，我注意到禾樾茶空間的招牌旁，還藏有兩個小字“小樓”，“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在茶酒人生中，我們還是將時針往回撥一撥吧，那是一個有趣的故事——

1、小樓聽雨

彭姐自嘲是一個充滿了天真浪漫想法、對數字毫不敏感的文藝青年，“一家人打麻將，看著都瞌睡，糊了也不曉得。”然而，卻被父親安排學了財務，上班后她枯坐著，不甘做籠中鳥，辦公窗口憧憬著外面的世界。接著結婚生娃做太太，她發現“全職主婦”也不適合自己。

人生就該這樣嗎？她嘗試推開世界的大門，偶然機會，接觸并愛上了茶藝，步入品茶之門，繼而落入“茶坑”。在習茶之路上，她熱愛自由的天性終于釋放了，身上的枷鎖渙然冰釋。

在志同道合朋友們的鼓勵下，她開始為茶癡狂，進山尋訪茶路，探尋名茶的源流變革，與摯友分享世間少有的金瓜沱，一個起初只喝綠茶的小白，慢慢被茶友們所熏陶，日常與茶相伴。茶煙裊裊中，她不覺冥想，世間好物獨自享用固然美好，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遂有了一個茶樓夢。

2011年，50個平方的小樓蓮花在馬房山開業。彭姐的創業之路開始了。

在做小樓蓮花的時候，她發揮著自己天真爛漫的想象，并將之付諸于現實。“揚子江中水，蒙山頂上茶。”水，是茶之魂。不同的水，湖水、泉水、各色瓶裝水她都試過。東北山頂的雪水，裝回來，坐飛機隨身帶，只為泡一杯好茶。她想親身體驗不同水質泡出的茶香。

東湖，曾是全國最大的城中湖，武漢的綠肺。春天，百花競放；秋日，色彩斑斕。湖邊散步，彭姐發現，良辰美景好時光，奈何獨缺一茶香。

于是，她將小樓蓮花遷移到了東湖畔的沙灣村，在一片民居中找到了自己的世外桃源，于湖邊構筑著茶樓一角。十年一夢，如今的小樓已“吾家有女初長成”。在座茶友笑，“這小小的茶樓，帶動了沙灣村的文創產業，如今可紅了呢！”

冬日下午，我特意去了一趟小樓，由一個三層樓的民居小院改造而成。面對浩渺東湖，一條八一路延長線做了一個彎曲，恰好攔截湖水形成了一個半開半閉的空間。小院有桃樹兩株，與湖水相映成趣，渾然蕭索，一幅宋元水墨畫卷。

呵！閉目暢想一下這里的四季美學生活。春來桃花開得燦爛，茶客美人于樹下撿拾野趣；夏日微風，荷花初綻，碧葉連天，桃樹碩果累累，纖手摘桃，送入竹籃，粉白脆甜；秋日層林盡染，月色涼如水，坐看湖水，游目騁懷；至于冬日，冷雨初雪，萬物蕭索，乃圍爐煮茶、閑話人生的好時節。

小樓一夜聽春雨。愜意！

2、松弛感

茶，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是一種安靜下來細品的好物，甚至與禪意、高潔相關聯。進入日本，千利休甚至提出了“和、敬、清、寂”的茶道思想。

在現代，我們處于“千古未有之變局”中，生活節奏加快，咖啡大舉進軍國內市場，以平價飲品、社交空間的屬性，迅速搶占了年輕人的市場。中國茶呢，一度有點兒尷尬，它固然穩穩占據了中老年與商務層面，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望茶卻步。他們不太敢進入陌生的茶空間消費，茶錢幾何，泉水有價、發呆亦有價。“可到星巴克隨意喝一杯咖啡，但不敢貿然走進一家茶館。”我們同聲感慨。

于是，在家與辦公室之外，“第三空間”的新嘗試，禾樾茶空間，誕生了。

如果說小樓蓮花是一位小家碧玉，小巧玲瓏，那禾樾就是慢慢長成的大家閨秀，款款大氣。

在這里，依托星級酒店，全國各地的來客于斯薈萃，一人一位可選點心、堅果、茶水三件套。同時，她可以是餐前茶，可以是休憩茶，可以是商務茶，可以是送到包房的茶，為羈旅的客人點燃一支檀香，裊裊入夢……茶，在這里不僅沒有減去風韻，反而搖曳多姿，越發輕松自在。

在武漢，老派的茶館，是沖老板去的。老板在，喝茶的人就在；老板不在，茶就涼了。彭姐想做一家“無我”卻“有我”的茶館。“有我”是注入了自我理念，注重松弛感，每一物件均是自我挑選；“無我”是無需把自個兒搭進去。

“與茶初相識，我很緊張，立下了幾項條規，如喝茶不準吃東西、要把簾子拉上，不準大聲講話……茶客們在一起，如苦行僧清教徒，一心一意。現在呢，風格一變，圍爐煮茶，席主泡茶，其他人是放松的。”她笑著說，“現在和我聊天，你是不是感覺很松弛呢？”于是，她將禾樾定義為“武漢最具松弛感的茶空間”。

什么是“松弛感”？我最近恰好讀到了一本心理學的講述。松弛是介于內卷和躺平中間的一種狀態，是一個人察覺自我已處于無效努力時，就應及時停止，不失去自我掌控感，允許并接受一切結果的發生。

我們聊天的那日前夜，這里剛剛舉辦了一場“月伴集”的活動，它將彭姐倡導的松弛感推向了新境界。這是兩個不同片段的拼配。一場儀式感十足的茶會起始，詩歌朗誦做穿插，大家屏氣凝思；一旦茶歇結束，人手一杯雞尾酒，此處馬上秒變為酒吧；高潮還在后面，薩克斯進場，音樂響起，簾子一揭，大提琴出現，音樂會來了……

在座嘉賓浸潤在感官盛會中，那是一個難忘的夜晚，朋友琴姐贊嘆。

什么是“月伴集”？她是一場流動的宴席，是“蘭亭雅集”。月半時分，留一盞茶的時光，漫漫人生路，短暫的停留，有人相伴交心，從而更好地前行。

很多年前，彭姐去上海出差，彼時還沒有微信，只有微博。她找到了一個資深茶人，素不相識的他發出邀請，“來吃一杯茶”。那是一間老房子，藏茶其中，滿室馨香，他們談得很投緣。他是巖茶的擁躉，每年會入山尋找，歸來交給茶客，他享受這個被茶“洗禮”的過程。

那一天，彭姐喝了30年的水仙，一下子擊中了她的心靈，那是一種老豆腐的味道。

歷歷萬鄉，萬里茶路，她想把以往人生中尋覓到的輕松自在感注入于禾樾茶空間，“走了很多的路，喝了很多的茶，看了很多的茶空間，才有今天的禾樾。”

方寸之間，別有天地。

3、日出黃鶴

一杯濁酒敬英雄，一盞清茶獨自賞。

我一直以為，雞尾酒是年輕人喜歡的，恣意放浪，茶是中年人的鐘情，端莊沉穩。

彭姐說，“我與人談事的習慣是，喝完三泡茶，收一下，然后再談人生。杯酒過后，整個人放松下來，會更加接地氣，思緒亦會飄向更浩渺的宇宙。”

于是，她試圖將茶與酒做一次融合碰撞。前者是煙火人間的”不如吃茶去”，依然是選擇中國茶；后者是寒夜溫喉的"能飲一杯無"，舍棄白酒，以國外酒為特色。兩者結合，中西合璧，茶酒共美，從而終結了茶和酒何者為第一的問題。

我們在吧臺試茶酒。所謂的茶酒，其實是一茶兩喝。小杯是品茗，是茶本身；大杯是茶酒，是兩種飲品的融合與再創造。

現有的六款茶酒，每一支都古風古意，薔薇幾度、桂落秋月、贈與山嵐日出……一個個名字恍若從古詩詞中走出來，瑰麗迷人，實際上是以金酒、伏特加等為基酒，加入烏龍茶、安吉白茶、果汁等調制而成。

喝杯熏風漸起，如沐浴南風，暖風知我意，故友長相逢。品嘗蒼葭飲雪，茉莉綠茶的清香為主調，金酒和蜜瓜力嬌酒的調和，這種抑制不住的清新甜蜜，我會想起她以雪水煮茶的經歷，大有妙玉梅雪烹茶的現實意趣。彭姐友情提示，“有喝出蛋清沒？我們的雞尾酒小伙子是00后，有趣吧！”是的，我太沉迷于她的故事了，都忽略了周遭的其他。

對于旅居江城十余年、已經愛上這座城的我來講，沒有嘗試到正在調試的“日出黃鶴”是一件憾事。什么是“日出黃鶴”呢？彭姐告訴我，一共四層黃色，層層遞進，每一層色彩均有區別，由烏龍茶、龍舌蘭、橙汁與紅石榴汁調制而成。

她迸發的詩意靈感源自一次奇特的經歷。彼時疫情剛過去沒多久，有一次跟朋友一塊去拍攝日出黃鶴樓。初升的太陽，就像一顆鵝黃色的鴨蛋，慢慢升起來，金燦燦的光打在黃色的琉璃瓦上，每一刻的光暈都在發生著細微的變化。她備受震撼，認為這是黃鶴樓的最美時刻。

喝過幾巡茶，品過兩杯酒，我進入了全方位松弛的狀態，那飄蕩的一縷思緒停留在“傳承”二字上。那是因為禾樾的一只箱子，里面有彭姐給兒子準備的成人禮物，一款定制的白牡丹茶餅，2公斤，叫做“知歸守望”。

“我外婆結婚，她媽媽送一只箱子；我媽媽結婚，外婆會送她一只箱子。我孩子一年年長大，我會每年收藏一餅，并附上他成長的照片。其中存放的不是茶，而是一種傳統文化的承繼，是一種茶香的傳遞。”

原來，見茶如見人。

茶酒一晌，人生一夢。

回武昌的路上，過長江大橋，經夜色中的黃鶴樓，這座名樓在崔顥與李太白的詩詞中傳唱了千年，如今又一次爆紅出圈，被國人津津樂道。興致一來，車上友人提議，“何不在黃鶴樓下來一次茶會？感受日出黃鶴的神采！”彭姐說，“日出黃鶴時，最佳。”我附和，“那一定要晨曦茶會最好，五點鐘！那才是極致的浪漫！”

從為茶癡狂，小樓蓮花，到人淡如菊，禾樾空間，我看到的是一個人的成長。如今，她將茶與酒做一次詩意的結合，黃鶴樓下會更多一盞茶香一杯酒香嗎？

作者：舒懷

圖片：禾樾茶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