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菜市場還浸在薄霧里。林秀娥踩著露水，在菜攤前翻揀最后一捆新鮮韭菜。菜葉上的水珠沾濕了她洗得發白的袖口，她卻渾然不覺，熟練地掐斷菜根，和攤主討價還價：“再便宜兩毛，我天天在你這兒買?！?最后以比標價少五毛的價格成交，她攥著塑料袋，心滿意足地往家走。

六點半，蘇晴被廚房傳來的剁餡聲驚醒。她揉著太陽穴坐起身，聽見婆婆的收音機里正播放著早間新聞。樓下傳來陳宇洗漱的聲音，夾雜著他壓低聲音和母親的對話，像團模糊的棉絮飄進臥室。蘇晴披上外套，踩著拖鞋往廚房走去。

晨光斜斜照進廚房，案板上堆著小山似的餃子餡，翠綠的韭菜碎混著肉糜，油亮的汁水浸著姜末。林秀娥戴著頂褪色的碎花頭巾，搟面杖在她掌心靈活地滾動，雪白的面皮像花瓣般從她指縫間飛出。蘇晴倚在門框上，輕聲說：“媽，我來幫忙吧?！?/p>

“不用?！?林秀娥頭也不抬，“你又不會包麥穗褶，別把我的餃子皮糟蹋了。” 搟面杖撞擊案板的咚咚聲愈發急促，“去把陽臺的衣服收了，宇子那件襯衫要熨。”

蘇晴垂下手，轉身去陽臺。金屬衣架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數著丈夫的白襯衫、婆婆的碎花圍裙，忽然發現晾衣繩上沒有自己的衣物 —— 昨天加班到深夜，衣服還泡在洗衣盆里。樓下傳來陳宇的笑聲，混著餃子下油鍋的刺啦聲，像根細針輕輕扎在她心口。

七點二十，餐桌擺得整整齊齊。兩盤餃子冒著熱氣，一盤擺在陳宇面前，另一盤挨著林秀娥的碗。醋碟和蒜泥在桌中央閃著油光，卻沒有第三副碗筷。蘇晴站在餐桌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陳宇抬頭看見她，筷子懸在半空：“媽，蘇晴……”

“你先吃。” 林秀娥夾起個金黃酥脆的餃子，塞進兒子碗里，“公司項目不是正忙？多吃點才有勁兒。” 她的目光掃過蘇晴單薄的睡衣，“年輕人減肥也別餓著，冰箱里有酸奶?！?/p>

蘇晴的指甲掐進掌心。結婚三年，這樣的場景早已不是第一次。婆婆總說 “女人要賢惠”“媳婦該讓著婆婆”，從年夜飯的主位到每月的家用分配，每一寸生活空間都藏著看不見的戰場。但此刻，看著陳宇為難的神色，她突然想起上周他加班到凌晨，回來時紅著眼眶說 “媽年紀大了，你多擔待” 的模樣。

“我早上喝杯牛奶就行。” 蘇晴扯出個笑容，轉身走向廚房。玻璃門在身后合攏的瞬間，她聽見林秀娥的聲音：“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嬌氣……”

微波爐的藍光映著蘇晴蒼白的臉。她盯著旋轉的牛奶杯，想起婚前母親的叮囑：“嫁人要學吃虧?！?結婚紀念日獨自吃的蛋糕，生病時無人問津的退燒藥，還有無數個加班后空蕩的家，此刻都化作喉嚨里的硬塊。牛奶 “?！?的一聲停了，她端起杯子，滾燙的液體滑過食道，竟嘗不出半點溫度。

八點整，陳宇拎著公文包出門。他在玄關處猶豫片刻，低聲說：“晚上我帶你出去吃?！?蘇晴搖頭：“不用，你陪媽吧?！?門關上的剎那，客廳突然安靜得可怕。林秀娥慢條斯理地收拾餐桌，瓷盤碰撞的聲音清脆刺耳。蘇晴握緊牛奶杯，杯壁凝結的水珠順著指縫滴落，在瓷磚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對了，” 林秀娥突然開口，“周末你二姨要來，把客房收拾干凈。還有，別穿那些露肩膀的衣服，像什么樣子?！?她擦著桌子，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女人啊，結了婚就得守規矩?！?/p>

蘇晴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直到血腥味在口腔漫開。她望著窗外漸亮的天空，忽然覺得這個家像座精致的牢籠，而自己是被困在其中的鳥，連悲鳴都顯得多余。微波爐的數字跳到 8:15，是她該出門趕地鐵的時間了。

當防盜門重重關上，林秀娥望著空蕩蕩的客廳，把最后一個餃子塞進嘴里。餡料的鮮香在舌尖散開，她卻嘗不出滋味。窗臺上的綠蘿垂著蔫黃的葉子，在晨風里輕輕搖晃。

日子依舊不緊不慢地過著，林秀娥照常每天變著花樣給兒子做好吃的，蘇晴也還是默默忍受著被區別對待的委屈。陳宇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解決辦法，只能在私下里多補償蘇晴，給她買喜歡的禮物，帶她去吃好吃的。

這天，林秀娥在幫兒子收拾書房時，無意中瞥見了桌上的體檢報告。她本無意翻看，但 “慢性胃炎” 幾個字還是刺痛了她的眼睛。報告上的名字是蘇晴，日期正是上個月。林秀娥握著報告的手微微顫抖，回想起這些日子，蘇晴總是一個人吃著簡單的飯菜，臉色也越來越差，自己卻還在變著法兒地冷落她。

她突然想起剛結婚時，自己也是這樣默默承受著婆婆的刁難。那時日子苦，她懷著陳宇還要去工地搬磚，婆婆卻總說她矯情。有次她發燒到 39 度，婆婆都沒正眼瞧過她，還是隔壁鄰居給她送了碗姜湯。現在想來，那時的委屈還歷歷在目，可自己怎么就成了曾經最討厭的那種婆婆呢？

晚上，陳宇加班還沒回來。林秀娥站在廚房里，盯著案板上的面團發呆。她想起蘇晴第一次來家里時，穿著淡藍色的連衣裙，怯生生地喊她 “阿姨”，還特意給她帶了一盒進口點心。那時候，她覺得這姑娘長得漂亮又有禮貌，滿心歡喜地盼著兒子能把她娶進門?？刹恢獜氖裁磿r候開始，她總覺得蘇晴搶了自己的兒子，處處看她不順眼。

揉面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面粉揚起，沾在了她的鼻尖。林秀娥突然笑了，笑自己的固執和可笑。她決定今晚再包一次餃子，這次要多包一盤給蘇晴。

餃子皮在她手中翻飛，可她的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上面。她想起蘇晴每天下班回來，不管多累都會和她打招呼；想起自己生病時，是蘇晴徹夜守在床邊照顧她；想起過年時，蘇晴忙前忙后準備年夜飯，卻連個座位都沒有…… 這些畫面像放電影一樣在她腦海中閃過，讓她的眼眶漸漸濕潤。

八點半，蘇晴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打開門，一股熟悉的餃子香撲面而來。她愣了一下，換鞋走進客廳，看到餐桌上擺著三盤餃子，熱氣騰騰。林秀娥坐在桌前，局促地搓著手，見她進來，聲音有些發顫：“今天包多了，你也吃點吧?！?/p>

蘇晴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這簡單的一句話，她等了太久太久。她強忍著淚水，走到餐桌前坐下，輕聲說：“謝謝媽，正好我也饞餃子了?！?/p>

林秀娥給她夾了個餃子，手還有些微微發抖：“多吃點，你這孩子，胃不好也不知道說一聲?！?蘇晴咬了一口餃子，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散開，這次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美味。

飯桌上，兩人都有些沉默。過了一會兒，林秀娥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開口道：“小晴，以前是媽不對，總覺得你搶走了我兒子，對你太苛刻了。你別往心里去，媽老糊涂了……”

蘇晴連忙放下筷子，握住林秀娥的手：“媽，我知道您是為宇子好，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以后咱們好好相處，一家人開開心心的?！?/p>

林秀娥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滴在蘇晴的手上：“好，好，咱們好好的……”

這時，陳宇推門進來，看到眼前這一幕，先是一愣，隨即眼眶也紅了。他走到餐桌前坐下，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著餃子，說著話，氣氛溫馨而融洽。

從那以后，林秀娥像變了一個人。她開始學著理解蘇晴，會主動幫她分擔家務，也不再對她處處挑剔。蘇晴下班回來，總能看到餐桌上擺著她喜歡吃的菜；生理期時，林秀娥會默默煮好紅糖水放在她床頭；周末，婆媳倆還會一起去逛街，像親生母女一樣有說有笑。

而那兩盤餃子，成了她們關系轉變的見證。每當想起那天的場景，林秀娥和蘇晴都會相視一笑，所有的委屈和隔閡都在這一笑中煙消云散。生活還在繼續，日子也越過越甜，一家人的心，也緊緊地貼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