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時期，今密云縣西北部長城以北地區屬偽“滿洲國”熱河省灤平縣。灤平縣地處豐（寧）灤（平）密（云）地區，位于偽“滿洲國”、偽華北傀儡政權的結合部，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由于地處戰略要地，偽滿熱河省承德府灤平縣警察科，在嚴格意義上并不是一個普通的縣級警察機構，其編制員額遠超各縣的在編警察人數，其武器裝備也比普通的縣警察科要好得多。不光有長短槍，還裝備有機槍和迫擊炮等重武器。

灤平縣警察科有警員150余人，均為熱河省警察練習所畢業的中國學生，其警察科科長由日本關東軍熱河憲兵大隊灤平小隊小隊長關直雄兼任，警察科的日常工作則交由副科長陳啟明（中國人）管理。

1939年，當時的豐（寧）灤（平）密（云）地區，是我黨領導下的豐灤密抗日游擊隊活動的主要區域。同時，也是八路軍晉察冀軍區冀熱察挺進軍第10團的作戰范圍。

八路軍冀熱察挺進軍第10團在團長白乙化的率領下，屢屢利用敵占區的各個大小村莊為隱蔽地，在老百姓的掩護下，采用晝伏夜出，打完就走的襲擾戰術，忽東忽西地奔襲日偽據點，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里積小勝為大勝，殲滅日偽軍4000余人。

為了從根本上瓦解八路軍和游擊隊的這種襲擾戰術，徹底斷絕八路軍與老百姓之間的聯系。

從1940年起，灤平縣憲兵隊長兼警察科長關直雄執行關東軍大本營制定的“無人區”計劃，選定一些主要村莊，在村外筑起一道三米高的石墻將村莊圍了起來，只留前后兩個門洞供人出入。

這些被圍起來的村莊，前后門樓上都建有崗樓，墻內四角建有炮樓，村內駐有偽警察，關東軍憲兵隊則定時逐村進行巡查。

灤平縣關東軍憲兵隊長兼警察科長關直雄，試圖以此徹底斷絕八路軍與村莊內老百姓之間的聯系。

這樣的“部落”一個一個先后建成后，關直雄宣布“部落”外10里范圍內為“無住人地帶”，允許村莊內的老百姓在這一地帶耕作，但不允許住人。

而10里范圍之外，則為“無住禁作地帶”，稱為“無人區”，嚴禁老百姓居住和耕作，就連集市買賣都被禁止。一旦違反，關東軍憲兵隊即實行燒光、殺光、搶光的“三光”政策。

由此，生活在“部落”內的老百姓苦不堪言。由于集市交易被關東軍禁止，百姓們只能在各自村內以物易物，時間長了，吃鹽都發生了困難。

由于整個灤平縣大部分農村地區都成為了“部落”，沒有了集市交易，就連駐守在這些地方的偽滿警察和關東軍憲兵的生活都受到了影響，“部落”長期被隔絕，村內的牲畜大都已經被關東軍搶掠一空，吃肉已經成為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了。

1941年春節前，灤平縣警察科副科長陳啟明自己湊了些錢，讓司務長朱墨文拿著這些錢去縣城的集市上買回來了百十斤豬肉，打算年三十讓各“部落”值班的兄弟們改善一下伙食。

1月26日大年三十晚上，當司務長朱墨文帶著幾個手下將這百十斤豬肉逐一向各駐村值班警察分發完畢后，返回時在灤平警察科門口遇上了騎著兩輛摩托剛好巡查到這里的6名日本憲兵。

聽說警察科分配豬肉，這幾名日本憲兵就非要跟著朱墨文進到灤平警察科的廚房里，嚷嚷著也要分他們些肉吃。

朱墨文無法，只得把本來留給科機關值班警察的6斤豬肉切了一半下來，打算送給他們。

但這伙日本憲兵太貪心，胃口太大，帶隊的軍曹一揮手，幾個人推開朱墨文，就把案板上剩下的另外3斤豬肉也全部拿走了。

朱墨文當然不干了，追到院子里，情急之下，手里還提著剛剛切完豬肉的菜刀……

帶頭的那名日軍軍曹以為朱墨文要提刀攻擊他們，反手一槍托就砸在朱墨文的臉上，門牙都被砸下來兩顆。

這一通鬧騰，副科長陳啟明，以及警察科里值班的20幾個警察提著槍就全都沖出來了，眼見日本憲兵不僅搶了自己的肉，還將朱墨文打成這樣，頓時個個義憤填膺，全都不干了，一下子就將這6個關東軍憲兵圍了起來，想討要個說法。

平時欺負中國人慣了的這些關東軍憲兵們，哪會怕這些偽警察呀，3人一組背靠背，立馬分成兩組戰斗隊形，明晃晃的刺刀就指向了這群圍著他們的警察。

被砸掉了兩顆門牙的朱墨文從地上爬了起來，氣昏了頭的他已然不管不顧了，從身邊一名警察的手中搶過一把駁殼槍，上膛摟火，一槍就將砸他一槍托的那名憲兵軍曹打翻在地。

偏巧不巧，子彈剛好射在大腿根部，疼得那名軍曹癱坐在地上，不斷發出哀嚎。

見警察們真敢開槍，眼見再對峙下去一場火拼就無法避免了，受傷的這名軍曹也倒是識時務，嘰哩轱轆嘀咕了幾句，另外5名關東軍憲兵一聲不吭收起槍，背起受傷的軍曹就離開了……

望著地上的一灘血和那堆豬肉，朱墨文這才冷靜過來，知道自己闖大禍了。

副科長陳啟明也倒很有血性，眼見事已至此，也就豁出去了。他讓朱墨文和領頭圍住憲兵隊的那幾名警察換上便裝趕緊跑路。

陳啟明叮囑朱墨文，說城西林場有個老頭叫“李獸醫”，你們去找他，就說是我讓你們去的，先躲上一陣子，等風聲過去了，再想辦法把你們送出去。

一提起這個“李獸醫”，大家都不說話了，整個灤平縣就這么一個“李獸醫”，大名鼎鼎，是豐灤密抗日游擊隊的聯絡員。

灤平縣警察科和憲兵隊多次對他重點圍捕，卻沒有一次與他照過面，連他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而副科長陳啟明現在不僅知道“李獸醫”就在城西的林場，還讓闖禍的警察們去投奔這位“李獸醫”，警察們都用疑惑的眼神望向陳啟明。

陳啟明瞬間就明白了大家的想法，說，投不投八路是一回事，現在保住性命最要緊，趕緊去吧，再猶豫就來不及了。關直雄馬上就會知道這件事情，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帶著憲兵隊過來抓人了，你們趕緊走吧！

果然，朱墨文和領頭與憲兵隊發生沖突的幾個警察剛逃走不久，灤平縣關東軍憲兵隊長兼灤平縣警察科長關直雄就帶著幾十個日本憲兵殺氣騰騰地闖進警察科。

面對關直雄怒氣沖沖，因憤怒而凸起的雙眼，陳啟明故作委屈地對他說，過程我也不講了，您應該也知道啦。

陳啟明湊到關直雄耳邊，悄聲對他說，您是警察科長，警察科下面的這些兄弟也都是您的手下，您又兼著憲兵隊長，整個灤平的憲兵和警察都歸您管，要是讓熱河的橋本少佐知道，這就不好了。

見關直雄似乎聽進去了自己的話，陳啟明接著講道，現在只是為了一口吃的，為了區區3斤豬肉，憲兵隊就和警察科起了內訌，還開了槍，這事要是鬧大了，讓上面知道，那我們兩個人肯定都討不了好去。

灤平縣警察科副科長陳啟明早年在日本留過學，不僅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而且還深諳關東軍內部復雜的人事關系。

熱河省關東軍憲兵大隊的橋本少佐與灤平憲兵隊長關直雄素來不睦，因為離中樞近，不像關直雄據守僻壤，因而橋本一有機會就向關東軍憲兵總部告關直雄的黑狀。

而陳啟明作為關直雄的副手，明面上又一直與關直雄一條心，表現得相當忠誠。因而這幾句話一說，立刻就讓關直雄冷靜下來。

最終，關直雄權衡利弊后，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陳啟明在關鍵時刻站出來，獨自挺身為下屬擔責的這份血性，也因此獲得了整個警察科警察們的擁戴，為日后率部投奔八路軍，創造了必要的條件和基礎。

回過頭再說逃到林場的朱墨文一行人，根據陳啟明告訴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李獸醫”。

“李獸醫”對朱墨文等人說道，你們的事情我聽說了，你打那一槍打得好，離開也是對的，不能吃日本人的虧。陳啟明很聰明，不光保全了你們，也保證了他自己的安全。

“李獸醫”問朱墨文，接下來你們有什么打算？

幾個人都搶著回答，說禍也闖了，也別無出路了，想要去投八路軍。

“李獸醫”呵呵呵地笑了起來，說，你們幾個是想現在赤手空拳，什么功勞都沒有就去投八路呢？還是再等一等，等到合適的時機拉上警察科的弟兄們，帶著槍一塊兒投八路？

一行人茫然不解看向“李獸醫”，“李獸醫”笑道，我看還是再等一等吧！現在日本人搞的“滿洲國”也沒幾天鬧頭了，很快就要完蛋啦！

于是，朱墨文一行人就留在了林場，由陳啟明給每個人都辦了證件，偽裝成林場的伐木工人，暫時就這樣隱蔽下來了。

日常聊天時，朱墨文經常追問“李獸醫”，我們警察科那位陳啟明副科長是不是共產黨？

“李獸醫”總是回答，陳啟明只是一個有良心的中國人！

接下來的幾天里，“李獸醫”一點一點地給朱墨文他們講抗日的道理，講共產黨八路軍的政策，這些曾經的偽滿警察們很愛聽。

1941年2月4月，就在朱墨文等人來到林場的第6天，灤平縣憲兵隊長兼警察科長關直雄指揮的憲兵討伐隊，在討伐途中與正在轉移的晉察冀軍區冀熱察挺進軍第10團團部遭遇，展開了激戰。

當時正處于轉移過程中的第10團團部20多名干部僅由半個警衛連護送，團部和半個警衛連全部家當加起來也就七八十支長短槍，在猝不及防的遭遇戰中，部隊遭受嚴重損失。

團長白乙化不幸被子彈擊中，光榮犧牲。

白乙化團長犧牲后，第10團由王亢繼任團長。

第10團是地方部隊，裝備本來就不好，遭受此次重挫后，王亢團長走馬上任，第一件事情便是重整軍備，絞盡腦汁想搞來一些好裝備。

一天，“李獸醫”對朱墨文講，能不能想個辦法把灤平縣警察科的輕重武器搞一些出來，送給八路軍？

朱墨文當夜就悄悄潛回灤平縣，去到警察科副科長陳啟明家中，把“李獸醫”搞武器的想法告訴陳啟明。

陳啟明謀劃再三，讓朱墨文連夜返回林場轉告“李獸醫”，說趕緊通知八路軍，明天就來攻打被大石墻圍起來的大麥溪村，警察們借打仗的機會，會把輕重武器從崗樓和炮樓上丟給八路軍。

因為當下就是最好的時機，憲兵隊長兼警察科長關直雄還在山里帶著討伐隊掃蕩，而留守在灤平城中的憲兵隊只有二三十人，如果沒有接到警察科的求援電話，是不會輕易出動增援的。

朱墨文覺得此計非常精妙，遂連夜趕回了林場。

第二天夜里，王亢團長率兩個連趕到了大麥溪村，戰士們不斷向天上放空槍，陳啟明手下的心腹們就把手中的槍支從崗樓和炮樓上扔給了八路軍，等八路軍把武器都收集完，撤出戰斗以后，警察科副科長陳啟明才率領“援軍”匆匆趕來。

陳啟明把村內的警察集合起來一看，才發現這個“玩笑”開大了……

事前，由于陳啟明沒有和弟兄們講清楚具體要丟下多少武器給八路軍，這一集合倒把自己嚇了一跳。

大麥溪村是灤平縣最大的一個村莊，駐守大麥溪村的警察有3個班，而現在這40多人的手上竟然連一支槍都沒有了。就連崗樓和炮樓里的4挺機槍和一門迫擊炮都沒有了……

就在陳啟明一身冷汗的時候，關直雄的手下，留守灤平憲兵隊的巖本少尉帶著9個日軍乘坐3輛三輪摩托車剛好巡邏到附近，聽到槍聲，急忙趕過來查看。

巖本少尉一看大麥溪村的警察們個個空著兩只手，便厲聲喝問：槍到哪里去了？

警察們說，戰斗來的太突然了，槍支打壞了不少，沒辦法了，就都用來砸八路軍了。

巖本看著這群警察一個傷兵也沒有，個個衣服整潔，哪里像才打過仗的樣子，又問：40幾條槍全打壞了？那破槍呢？怎么一條都沒有了？

警察們又說，在炮樓上拿破槍砸下面的八路軍了，沒砸著，八路軍把破槍全都撿走了。

巖本少尉再一看，每個警察腰間的兩個手榴彈卻還好好端地掛著，不砸手榴彈卻去砸破槍，巖本知道這其中一定有詐……

但巖本不敢當場翻臉，大年三十夜里發生的火拼他還記憶猶新，自己這邊才9個人，警察那邊卻有好幾十個，雖手上沒槍，但要是逼急了，他們真敢拿手榴彈和你拼命。

巖本少尉不敢當場細究，憤憤地帶著他的人騎上三輪摩托車走了。

巖本一走，陳啟明當場就麻了，這下子麻煩大了。

陳啟明知道，巖本回去肯定會將這一情況往上面匯報，關直雄一旦率討伐隊回到灤平縣，那么今晚在場的這幾十個人一個都活不了。

到了此刻，再容不得陳啟明猶豫了，他大聲說道，兄弟們，咱們沒有退路了，大家是就此散去？還是跟我一起去投八路？

警察們七嘴八舌就議論開了，都說，就算散去，也必然被憲兵隊一個個給捉了回去，不如就此反他娘的，大家一起投八路。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陳啟明帶著這幾十個人馬上返回了灤平縣警察科，打開武器庫，把庫里的武器拿了個底朝天。然后連夜上山與朱墨文等人會合，在“李獸醫”的帶領下，投奔八路軍去了。

全國解放后，朱墨文轉業回到家鄉，在喀左十二德堡林場擔任場長。

陳啟明則一直留在部隊，先后在晉察冀軍區冀熱察挺進軍獨立團、晉察冀軍區冀察軍區第11軍分區、華北軍區第2縱隊、中國人民解放軍華北軍區第67軍任職。

1955年9月，陳啟明在團后勤處長任上，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中校軍銜。

而那位引導他們走上革命道路的“李獸醫”，在后來的資料中卻無法查找到其人，成為了千千萬萬默默無聞的無名英雄其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