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想不到，“你是來拉屎的吧！”這句祖安十級的網絡流行詞，出自一部老電影《城南舊事》。影片中，英子偶遇小偷蹲在草叢里，善良的英子沒有多想，只是天真地問了一句：“你是來拉屎的吧！”

如今這句臺詞竟然穿破次元壁，再次活躍在21世紀的互聯網上，成為一個網絡熱梗。

說到《城南舊事》，很多人都不陌生，因為語文課本學過！中學語文教材曾入選了其中一篇小說《爸爸的花兒落了》作為課文。《城南舊事》是一部自傳體小說，作者為了使遠去的童年永存，而以童年為背景寫的幾個小故事。

1923年，作者林海音當時5歲，隨父母從臺灣移居北京，先后在北京城南的椿樹胡同、簾子胡同、虎坊橋、梁家園等地住過，在這些地方遇見了各種各樣的人，有惠安館里的瘋女人、井邊打水的妞兒、藏在草堆里的小偷、被趕出家門的蘭姨娘、思想進步的德先叔叔、死了兩個孩子卻不知道的奶媽宋媽等等。他們各有各的悲傷，大都是時代的不幸者和命運的棄兒。

故事中的“小英子”，也就是作者本人，在跟他們認識、聊天中，以充滿童真的眼光細膩地觀察他們，關注他們，為他們留下存在的注腳。

林海音

1.一個叫小英子的女孩記錄的幾個小故事

我是小英子，那時候是20年代吧，我和一家人住在北京的城南，我在那里度過我的童年，在胡同里我見過一些人和一些事，說起來好像也并不怎么重要，但不知道為何，它們卻在多年后依然縈繞在我的心里。

那是我在北京過的第一個冬天，我們住在椿樹胡同，胡同里有一個叫做“惠安館”的地方，聽大人們說，那是來自惠安的窮學生在北京落腳的地方。惠安館有一個漂亮的女人，大人們管她叫瘋子，都讓小孩們遠遠躲著她。不過我不怕，她昨天還對我笑呢，如果不是媽媽拉著我，我就過去跟她說話了。

我常常看見她站在門口，癡癡地看著往來的行人。但每一次經過惠安館，大人就好像生怕我被那個女人吃了似的，捏緊我的手快步走過，還不準我回頭看。我想不明白，她其實就跟張家姑娘、李家閨女一樣，為什么大家說她是瘋子呢？不過大家都這么叫她，我就姑且也跟著這么叫吧。

照顧我的宋媽和其他大人一樣不讓我看瘋子，小心翼翼地不讓我接近她，但其實宋媽很八卦，常常打聽瘋子的事情，我聽她說瘋子的父親是給惠安會館看門的班長班。

有一回，我想找我的小伙伴妞兒，就跑出家門獨自一人經過惠安館，瘋子笑著看我，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笑起來眼底還有兩個淚坑兒，而妞兒也有淚坑兒。我想把瘋子的臉看個清楚，四周似乎沒人，我就直接走到她跟前。她看到我走來了，問我：“有沒有看見我們家小桂子？”這個問題問得我莫名其妙，我一時不知怎么回答，就忽然聽到門里面傳來她母親的聲音，“秀貞，你別嚇著人家小姑娘了。”

我這才知道她叫秀貞，后來，我常常趁沒人發現的時候，偷偷來惠安館找秀貞玩。她會跟我玩過家家兒，我們假裝有一個小桂子，給她做衣服。我發覺秀貞人很好，就是偶爾會自說自話，為什么大人們都不許小孩跟她玩呢？

后來，我不小心聽到宋媽和一個老婆子八卦，才知道秀貞和一個曾經寄居在惠安館的窮學生產生了感情，窮學生臨走時說，一個月后回來明媒正娶秀貞，但他最終沒有回來，然而秀貞肚子卻慢慢地大了起來，原來她已經有了窮學生的骨肉。這在秀貞爸媽看來絕對是樁丑事，后來秀貞生下小桂子，可是這個娃命苦，一落地就趁著天沒亮被送到齊化門的城根底下，生死未卜。

我和秀貞漸漸成了朋友，她跟我說了很多小桂子和小桂子爹的事情。她常常說著說著就因為思念他們而泣不成聲，我替她難過。我從和秀貞的聊天中，知道小桂子出生在秋天，那時候桂花很香，小桂子的脖子上還有一塊青色的胎記，秀貞跟我說：“要是看見小桂子，就帶她回來。”

話說回來，我跟妞兒也常常一起玩耍，有一回，她好幾天沒有出現，當我再見到她時，她手上腳上都有一條條紅腫的傷痕。她流著眼淚說，這是她爸打的，那是她媽擰的。我之前也聽宋媽說，妞兒爸媽對她不好，嚴格訓練她唱戲，唱得不好就懲罰她，因為將來還指望她賣藝賺錢呢。后來，妞兒告訴我一個驚天大秘密，他們家原來就住在齊化門，她可不是她爸媽親生的。妞兒抹干眼淚后恨恨地說：“我非要找著我親爹不可。”

我想起秀貞托付我的事情，我感覺到妞兒很有可能就是小桂子，有一天，我撩開妞兒脖子后的頭發，果然發現了一塊青色的胎記。我跟妞兒說，“我知道你親媽在哪里。”妞兒半信半疑。于是我帶她去了惠安館，她又怕又羞地躲在我身后，秀貞看了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小桂子！是我苦命的小桂子！”

秀貞抱了小桂子好久才放開，她急忙拿出包袱，里面全是給小桂子做的衣服。秀貞要坐當晚八點五十分的車去天津，然后轉乘輪船去尋找小桂子爹，我把我心愛的手表送給了妞兒，還把從媽媽那里偷來的金鐲子給了秀貞，作為路費。秀貞和小桂子就匆忙上路了，那時候我生了病，暈暈乎乎的，跟著她們走出椿樹胡同我就暈倒了。

等我醒來時，我聽媽媽和宋媽對話，才知道我昏迷了十天，她們以為那晚秀貞拐走了妞兒和我，幸虧她們早回來，我才被救了回來，不過妞兒就命薄了。從她們的對話中，我估計秀貞和妞兒被火車撞死了，因為她們不斷為妞兒嘆息，還把她扔在我們家雞籠的兩件衣服拿去鐵道旁燒了。

以后，媽媽和宋媽在我面前絕口不提這件事，似乎是為了讓我忘記這一切，我們家搬到了新簾子胡同，我也準備上小學了。

2. 我分不清好人和壞人，正如我分不清天和海

我在學校里學了一篇《我們去看海》的國文課，但我分不清天空和大海，就像大人說的瘋子賊子，我也分不清。我家斜對面有一間廢棄的房子，別人說那里面鬧鬼，房子旁邊是斷垣殘壁，長著茂盛的青草。

有一回，我幫我的小伙伴在草叢里找皮球，意外發現墻角處有一個倒扣的銅盤子，里面藏著一條漂亮的桌毯和綢衣服。當時我就好像做錯事怕人發現一樣，把銅盤子蓋上，然后若無其事地跟伙伴說，皮球找不到了。

那時候，據說賊在附近鬧得厲害，我聽到媽媽要讓爸爸帶把鎖回來防賊。

我對墻角那個銅盤子感到好奇，那些東西還在嗎？幾天后我又走向空草地，卻發現一個人蹲在草地上。他一下子很震驚，瞪了我一陣，然后他笑著問我：“為啥來這？”我說我是來找皮球的。他從身后的一堆東西中拿出一個皮球問：“是不是這個？”我點了點頭，然后他就跟我聊了起來。

他說話有點發抖，人也不肯站起來，我本來有點害怕，但我覺得他看起來是好人，就放心了。他讓我猜他過來做什么？我問：“你是不是來這里方便的？”

他回答：“方便？是的，是的。”他送了我一把玻璃球，讓我別跟家里人說看見他的事，還說他是個好人。他的樣子讓我感覺有些奇怪，我覺得他不是來方便的，銅盤子里的東西，應該跟他有關系吧。臨走前，他又叮囑我千萬別把他的事說出去，他又夸我心腸好，想跟我交朋友。

我分不清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正如我分不清天空和大海、瘋子和賊子。但我覺得他有一副好人的面相，可以和他做朋友。后來，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他跟我說了他和他弟弟的故事。

原來，他小時候貪玩，書沒念成，跟他相反，他弟弟的成績卻很優秀，年年考第一。他兩兄弟和一個老母親生活在一起，家里窮啊，吃了上頓沒下頓，所以他就不再讀書，跑出來工作，供弟弟讀書，希望他長大后有出息。

講完他的故事，他問我說，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我實在分不清，于是我就問他一個一樣的問題：你分得清海洋跟天空嗎？

我在他面前背誦了《我們看海去》的課文，感到很驕傲。然后，他跟我約定，將來他弟弟坐大輪船出國的時候，他要帶我一起去送行，那時候我們就能看到海了。

再后來，我們學校舉行畢業典禮，送別六年級的畢業同學。成績第一的學生要代表全體同學上臺領畢業證書，我看著他覺得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后來，我上臺表演節目的時候，我突然看到草地里相遇的那個朋友，他就坐在前面的來賓席上，我想，可能那個考第一的畢業生就是他的弟弟吧。爸爸跟我說，要繼續努力，將來考第一，上臺領畢業證書。

又過了幾天，空草地的朋友被便衣警察捉了，大人們都大罵他是小偷，是壞人。媽媽還讓我將來寫書，寫這些壞人是怎么做了賊的。但我不會這么寫，我要寫的是：“我們看海去！”

3. 從故事里收獲溫暖和感動

小英子的童年是純樸的，她用善心對待每一個人。在她童真的眼里，秀貞并不是一個令人害怕的瘋女人。小英子從對話中了解到秀貞背后的故事，幫助秀貞找到她失散多年的女兒，并且偷了媽媽的金鐲子贊助她去尋親。

同樣地，在小英子的眼里，草堆里的小偷也不是壞人，人們都不知道小偷背后的故事，但小英子和他成為了朋友，她知道小偷冒著危險去做賊，是為了供弟弟完成學業，供養母親。她用自己童真的看法在衡量著世間的人與事。她是善良的，所以她看到的也是善良的。

兒童總有一天會長大的，年月把擁有變成失去，但是，失去的同時也會得到另外一些東西。事實上，人在每一個階段都會有不同的經歷，有得有失。失去的，就珍藏在歲月中，讓那些花兒永遠絢麗在故事里吧！

特約撰稿人：池鶴，記者，香港詩詞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