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漂泊之感,是人們最常有的感受。在古人的詩詞中,有無數的名句抒寫人生的漂泊之感。
古詩十九首中有“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蘇軾有“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黃庭堅有“此身天地一蘧廬,世事消磨綠鬢疏”。
南宋末年的詞人蔣捷,有一首《梅花引·荊溪阻雪》,一唱三嘆,字字戳心,最能傳達人生的漂泊無依之感。
梅花引·荊溪阻雪
白鷗問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風拍小簾燈暈舞,對閑影,冷清清,憶舊游。
舊游舊游今在否?花外樓,柳下舟。夢也夢也,夢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黃云,濕透木棉裘。都道無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蔣捷出生于1245年,在他三十多歲時,南宋便滅亡了,此后他便開始了漂泊無依的流浪生活。某年,蔣捷行舟到荊溪(在今江蘇宜興),被風雪所阻,于是停舟憶舊,感慨萬千,寫下了這首詞。
詞以白鷗發問起筆,立意新穎,落筆不俗。詞人是因為被風雪所阻而停舟,卻故意問,你在這里停船,是身不由己而停留,還是心甘情愿停留?若是心甘情愿停留,又為何眉頭緊皺?在白鷗的連續發問中,透露出一種無可奈何之感。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是內心漂泊之感的根源。
以白鷗發問,還傳達了詞人的孤獨之感,行舟江湖,身邊沒有一人親朋,無人可依,想說說自己內心的想法,都只能跟白鷗交流。
詞中并沒有寫詞人對白鷗的回答,因為答案不言而喻。
入夜,江風吹拂著小船上的簾幕,燈火在風中不停地搖曳,照著影子胡亂飄動,在這冷冷清清的船艙中,詞人回憶起舊日來到荊溪游賞的往事。
人的漂泊,不僅是空間上的,還是時間上的。從人被扔到這個世界上開始,便一生被時間之流推著前進,一切美好的事物還來不及珍惜,便被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之中。當我們在某個寂靜的深夜里,想要尋找一絲人生的慰藉,便只能在記憶的深海里,撈曾經的一絲美好。
舊游舊游今在否?蔣捷曾于南宋咸淳十年(1274年)進士,他曾經也有一段風華正茂、意氣飛揚的歲月,他曾在那樓上飲酒,柳下優游,可是一切都已經煙消云散了。詞人連用兩個“舊游”,一種物是人非的破滅之感漫天襲來。當年的花外樓、柳下舟還在嗎?還是當年的模樣嗎?即使一切還在,詞人的內心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心緒,他只想在殘夢依稀中回到那個一切尚美好的舊游中去。
當我們漂泊無依之時,便想要回到曾經那快樂的時光中,可是,時光不能倒流,便只能期待,能在夢中,享受片刻的歡愉。就像苦苦追求而不得的愛人,便只能期盼在夢中相會。
于是強迫自己入睡,做夢,可是夢是人無法控制的,當詞人從夢中失望地醒來,面對的是一寒水,獨自空流。江上的漠漠寒云,都浸濕了他的棉衣,讓他感受到無比的寂寞、孤獨、冷。
最后,詞人宕開一筆,抽離視角,不再寫自己的境遇,而是寫那滿天風雪中的梅花,恐怕也跟自己一樣發愁。在這風雪孤舟之中,惟有白鷗與寒梅,與詞人共情。江山同此寂寞,世界共此寒涼。
整首詞寫漂泊凄涼,卻沒有怨婦式的抱怨,而充滿了一種文人式的高雅的意趣。
人生漂泊之感,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心靈上的。當你的內心,已經無法向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訴說,那么你的內心就是漂泊的。因此,蔣捷的這首詞,在今天讀來,依然能讓人產生共情,讓人為之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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