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攝影工作者,我們有太多的畫面要呈現給世人,可對我而言,命運注定要我把鏡頭對準85%的人。這85%的人,是現代中國社會的主流和主體。在這大多數人的價值觀念中真正體現著生生不息的中華民族的基因?!敝鞈椕裾f。
攝影 郭莎莎/人民畫報
朱憲民,中國當代攝影的代表人物之一,是中國當代紀實攝影的開拓者和領軍者,以其杰出的藝術成就在中國攝影史上占據重要地位。半個多世紀以來,他持之以恒地關注平民生活,用鏡頭定格大時代變遷中普通民眾的時光歲月和歷史滄桑,作品意境深遠,具有歷史價值和社會意義。
近日,《人民畫報》記者
對話攝影家朱憲民,
聽他講述他鏡頭下“85%的人”。
故園之思
從1963年的隆冬,朱憲民用手中的蘇聯產基輔相機拍下黃河大堤開始,對于黃河與兩岸的百姓,他一拍就是60年。他說:“黃河的拍攝,我情也切切,意也切切;苦也深深,樂也深深?!秉S河確實是他割舍不斷的情緣,將鏡頭對準眼前的黃河中原人,自己的父老鄉親,可以說是一種他對童年生活的回望。
1943年,朱憲民出生于黃河邊上的山東濮縣(今屬河南省范縣濮城鎮),小的時候生活很苦。他回憶,17歲離開家之前沒穿過襪子,沒見過火車、汽車、電燈,也不知道除棗以外還有其他的水果。
17歲那年,朱憲民背著行裝離開家鄉,闖關東到了遼寧撫順,進入一家照相館當學徒。“從進入照相館,我就喜歡上了攝影?!睆恼障囵^的學徒成長為攝影記者,他從范縣出發到遼寧撫順再到吉林長春,所拍攝的一些優秀作品逐漸引起了攝影家、中國攝影家協會顧問袁毅平、呂厚民的注意,被借調到中國攝影家協會展覽部,后被正式調至北京工作。
1964年,朱憲民在長春電影制片廠門口。
▼《黃河大堤的冬天》 河南 1963年
攝影 朱憲民
1979年,法國紀實攝影家蘇瓦約來中國拍攝。兩個月的時間里,朱憲民陪著他在新疆、內蒙古、云南采風,他觀察蘇瓦約的創作理念和拍攝方式,這個過程中他開始思考:作為攝影人,鏡頭要對準什么?要表現和記錄什么?什么才是真正有歷史和文獻價值的東西?什么才是中國人的現實生存狀態。他也從意大利電影導演安東尼奧尼拍攝的紀錄片《中國》里,找到了表現一個時代、一個社會常態最有說服力的元素,那就是人。
那種朦朧的認識,決定了他最終把眼光聚焦在普通老百姓身上?!拔蚁?00年之后,后人回顧這些照片,應該可以看到一段歷史和一個時代的縮影?!敝鞈椕裾f。
也許每個人都會有一種故土意識,朱憲民想,他最有能力表現也最想表現的人首先是在故鄉。他踏上了回家的路,將鏡頭對準最熟悉的土地和人民。
1976年,朱憲民(右一)和夫人石靜蓮(右二)帶女兒回家鄉探望父母,與家人合影。
1985年,法國《世界報》編輯德龍看了他拍的家鄉,帶去法國發表,并建議朱憲民,用更寬闊的胸懷拍攝,不要僅僅局限于家鄉或某些特定的場景。朱憲民因此擴展了拍攝范圍,由故鄉拍到整個黃河流域。更重要的是,他認識到攝影并非僅僅是一種記錄,而是能夠在社會文明歷史建構中發揮不可替代作用的豐富表達。
▼《修黃河大堤的農民》 河南 1981年
攝影 朱憲民
▼《黃河渡口》 山東 1980年
攝影 朱憲民
重新認識時間的價值
“從我背著行裝向黃河岸邊走去,走入中原兒女、父老鄉親之間,我的手不禁顫抖了,我的眼也不禁被霧一般的淚水蒙住了,我猛然想到,我終于找到了‘根’,找到了藝術創作的‘根’。這胸中的火,這身上的汗,才是真正的太陽,真正的泉水。”朱憲民說。
朱憲民數十年的攝影創作,一直求新求變,但其底色是一種篤定感:“中國攝影從起步到現在,經過一個又一個曲折。作為一個在這些曲折中沉浮過來的人,我深深意識到,真正長存下來的是那些對生活、對歷史有深刻把握的作品。
不僅是黃河,朱憲民從1963年起,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他從大草原到長白山,從天山南麓到嶺南峰巒,從蒼山洱海到青藏高原,無論走到哪里,他都滿懷赤子之情,以平等而熱愛的目光,把自己紀實攝影藝術創作聚焦在大多數普通百姓身上,拍攝人民生活狀態、喜怒哀樂和精神風貌。
如今,當觀者駐足在那些曾經熟知和不再的生活場景面前,情不自禁會有細微的感動和溫情。他的作品里有億萬中國人流動遷徙的生活圖景,有日新月異的時代巨變,有質樸、厚德、勤勞、向上的中國精神。
▼《在中國美術館前晨練的老人》 北京 1982年
攝影 朱憲民
▼《深圳外來女工的宿舍》 廣東 1985年
攝影 朱憲民
▼《黃河源頭的藏族小姑娘》 青海 1986年
攝影 朱憲民
▼《白塔寺墻外》 北京 1990年
攝影 朱憲民
▼《采發菜的路上》 寧夏 1996年
攝影 朱憲民
人生百態 紛至沓來
“作為紀實攝影者,我經常告誡自己攝影藝術本身存在的價值不同于其他藝術門類,攝影的價值和功能是記錄社會的變遷,把即將消失的場面真實地記錄下來。一幅好的攝影藝術作品,需具備真實、自然、生動的特點,這樣作品才具有生命力和歷史價值。”朱憲民說。
在攝影界,大家習慣稱朱憲民為“朱公”,一方面因他攝影經歷資深和取得的攝影成就突出,另一方面更多是因為尊重他的人品和作品。耄耋之年的朱公,差旅中得空,或是居家時,便在電腦前整理作品,或是看攝影畫冊,又或是討論書稿、聽取作品策展的建議。從接觸攝影到今天,朱公拍攝了很多這個時代馬上要消失的東西、消失的場景。他一直在思考攝影作品的生命力,“什么樣的作品能留下來,能讓觀者看到過去和未來”。
2023年12月4日,朱憲民在家中接受《人民畫報》記者采訪。攝影 郭莎莎/人民畫報
《民以食為天》是他的一幅代表作。畫面里,爺爺拿著粗瓷大碗吃飯,孫女捧著最新的防摔搪瓷碗,看著爺爺,兩個碗也代表了兩個時代。改革開放之初,農村依舊是清一色土坯房,人們點油燈,在井里打水,用木棒打麥子。家里沒有餐廳,大家習慣在街上吃飯,手里拿著粥和干糧,就像他小時候一樣。
▼《民以食為天》 河南 1980年
攝影 朱憲民
朱憲民始終主張,作品一定要有時代的真實感。就如同偏遠山區的農村不能代表當下農村的整體狀況,對這個時代的記錄一定要忠實于這個時代的真實狀況。紀實攝影是“今天”拍“明天”看的,它最重要的使命是為后人留下寶貴的影像資料。他說:“一個攝影師,最應該關注的不是少數人的生存狀態,而是大多數人。他們的快樂、淳樸、善良、勤勞,還有他們對于土地的依戀、安貧樂道,以及改善生活環境的韌性和固執。這些照片反映出來的變化,就是我們國家和社會在經濟上、精神文明方面的進步最直接的體現?!?/strong>
▼《南京路》 上海 2015年
攝影 朱憲民
▼《草原人》 內蒙古 2016年
攝影 朱憲民
▼《在路邊小憩的外賣員》 廣東 2019年
攝影 朱憲民
▼《長安街延長線的夜景》 北京 2019年
攝影 朱憲民
紀實攝影流露的是情感,折射的是人性;記錄的是過去,指向的是現在和未來。問朱公:“當下的85%是什么?”——“年輕人?,F在我再拍這個時代,鏡頭都給了年輕人。”朱公說。
2018年12月,朱憲民在山東省聊城市老照片博物館為小學生講解攝影作品。
內容來源 | 2023年12期《人民畫報》
未署名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編輯 | 田瀟、王伊奕
校對 | 袁夢
值班審校 | 喬振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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