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是一代美學宗師宗白華先生的經典之作《美學散步》。為什么要分享這本書呢?對此,我們不妨從現代社會的一大特點說起:“快”。
仔細觀察一下,我們會發(fā)現,現代社會好像處在一種加速度當中:總是急匆匆,“快馬加鞭”地奔向目的地。步行太慢?有自行車;自行車太慢?有汽車、火車;汽車、高鐵還不夠快?不用擔心,咱還可以坐飛機。
曾經,古人要花幾個月、甚至一兩年才能抵達的地方,如今我們只要幾個小時;曾經只存在于神話傳說中的太空世界,今天我們也觸手可及。就連小孩子也會喊:“更高”、“更快”、“更強”。時間在我們這里,已不再是享受,我們信奉的更多是“時間就是金錢”,“浪費時間就是浪費生命。”
速度的加快,的確帶給我們前人享受不到的便利,讓我們抵達前人抵達不了的地方。但是,假如生活僅僅只有高速度、快節(jié)奏和緊張感,真的就是理想的生活嗎?
過于匆忙的節(jié)奏,會讓我們忽略沿途的風景,喪失品味真實生活的能力,更無暇顧及探尋人類的精神創(chuàng)獲。我們用時間換取物質,用速度換取效率,卻是以犧牲更加值得關切的精神生活為代價的。
在追求速度和效率的今天,也許我們越來越有必要讓自己適當地慢下來,好好品味一下生活。今天跟大家分享的經典好書《美學散步》,倡導的正是這種慢的哲學。
豆瓣8.9分
走進這本書,就是跟隨作者自由自在地漫步于美的世界。當我們佇足、徘徊、悠游于這片藝術之林,我們的靈魂會超越快節(jié)奏,變得悠然、從容、適意。當然,這并非是說,我們應該只慢不快,而是說,人不能一味圖快、只求緊張,也需要有所慢、有所靜、有所松弛,從而在快與慢之間、緊張與松弛之間、物質生存與精神生活之間,實現一種智慧的平衡。
如何實現這樣一種平衡呢?中國傳統(tǒng)的書法、繪畫和音樂,就有最精妙的體現,本書作者宗白華先生在這本《美學散步》中,對這三種美的藝術做了深入的探討。這篇文章主要闡述其中一種中式美學——中國獨有的書法藝術。
1.作為民族藝術瑰寶的書法,為什么會成為藝術品?
關于書法,宗白華先生首先提出這樣一個問題:為什么中國人寫字能夠成為藝術呢?
這個問題,沉浸在中國文化世界里的人大概是不大會提出來的。而宗先生之所以關注這個問題,是因為他注意到在他留學的歐洲世界,人們寫字沒有成為藝術品。作為寫字的藝術,書法是一門在歐洲沒法找到對應藝術的藝術。
的確是這樣,書法是中國獨一無二的藝術形式。外國人當然也寫字,也講究把字寫得有個性、漂亮,但卻沒有發(fā)展出專門的書法藝術,沒有出現群星璀璨、交相輝映的書法家,也沒有誕生源遠流長、推陳出新的書法理論。
可能有朋友會質疑:咱們的鄰國日本和韓國,不也有書法嗎?的確如此。但日本和韓國之所以有書法,出現過很厲害的書法家,形成了“書道”,也是受中國書法影響的結果。在書法這個領域,我們可以毫不謙虛地說,我們中國人是老師。
為什么中國人寫字都能成為藝術品呢?在宗白華先生看來,這可以從兩個方面加以考慮。第一、書法的書寫對象,漢字,是與眾不同的。第二、書法的書寫工具,毛筆,也是獨具特色的。無論中國,還是西方,寫字都是由內容和工具兩個元素構成的,但在這兩個要素上,中西方都是迥然相異的。
先來看看文字。漢字的起源是象形,也就是模擬事物的形象。最開始的漢字,你可以說它是文字,也可以說它是繪畫,兩者是一回事。所以,中國有“書畫同源”這種說法。
而西方的文字主要是拼音文字。中國文字記錄的是形象,訴之于眼睛,西方的拼音文字代表的是聲音,訴之于耳朵。一個西方人看中國文字,就算不知道怎么讀,也可能猜出大意,而一個中國人如果沒有學習過西方文字,光是看,是看不出什么意思的。
比如“水”這個字,在古文字中,就是水紋流動的樣子,一目了然。可是,我們看到“water”,就只能一片茫然,這個單詞和水的樣子,完全不是一回事。再比如“山”這個字,就是山巒起伏、山峰聳立的樣子。可是,“mountain”這個單詞,和山的樣子一點關系也沒有。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雖然漢字在歷史上有過不同時期的變化和發(fā)展,很多漢字已經遠離象形,但象形的因子依然潛藏在其中。
再來看看使用的工具。西方古代人寫字用的是鵝翎管筆,后來又有了鉛筆、鋼筆、圓珠筆。它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筆尖很硬,也比較細,寫出的線條變化不大。而我們古人用的是毛筆,在筆桿底端扎著獸毛,成錐形,很柔軟,寫出的線條粗細變化很大。
毛筆還有個別名,叫“毛錐子”,這個說法很形象。可是,英美人常常把毛筆翻譯成“brush”,也就是“刷子”。這一方面說明他們沒有意識到毛筆的獨特性,另一方面也說明他們實在缺乏一個對應毛筆的單詞。當然,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兩種工具、兩種文化的差異。而圍繞毛筆這種獨特的工具,出現了“中鋒”“側鋒”“藏鋒”“出鋒”“方筆”“圓筆”種種說法,在西方文字的書寫中,這些幾乎是沒有的。
總結說來,書寫對象的漢字潛藏著萬事萬物的形象,書寫工具的毛筆構成了筆法的千變萬化,這使得漢字書寫成為了一個獨立的審美王國。它能成為書法藝術,也就再自然不過了。那么,書法藝術又有怎樣的精神風貌呢?
2.書法的精神風貌:情景交融的生命體
再問大家一個問題:人為什么要寫字?無論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寫字都是要表達一定的意思。比如王羲之《蘭亭序》開篇的“永和九年,歲在癸丑”,就一目了然地交代了王羲之和朋友們雅聚的時間——公元353年3月3日。我們欣賞書法的時候,當然首先應該識字。不過,只是知道書法家寫了什么,還遠遠算不上是欣賞書法。這又是為什么呢?
從主觀的角度講,中國書法是抒情的。每件作品無不傳達著書法家微妙的情感。唐代散文家韓愈評“草圣”張旭,說他“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于心,必于草書焉發(fā)之”。就是說,無論是喜是悲、是怨是恨,張旭都會淋漓盡致地渲瀉在書法當中。
《蘭亭序》
再比如唐代書法理論家孫過庭評“書圣”王羲之,說他“寫《樂毅》則情多怫郁……《黃庭經》則怡懌虛無……暨乎《蘭亭》興集,思逸神超。”就是說,王羲之寫《樂毅帖》時,心情是抑郁的,寫講養(yǎng)生大道的道教經典《黃庭經》時,心情是怡然自得、歡喜放松的,而寫《蘭亭序》時,則有點靈魂出竅、精神超拔的意思。所以我們說,中國書法表面上寫的是字,實際上寫的是心情。
正因書法與內心緊密相關,所以漢代思想家揚雄將書法解釋成“心畫”,清代文藝理論家劉熙載將書法理解為“心學”。我們看一件書法作品,就是在看一個人的內心世界,作品凝聚的情緒也同樣會感染欣賞者。當我們觀看《喪亂帖》時,的確有一種不好的心情。而當我們玩味《蘭亭序》時,簡直可以說是神清氣爽。
但書法又不僅僅只是表達純主觀的內心,如果這樣的話,書法就成了濫情的淵藪。由于象形是漢字的基因,因此,書法不僅牽連著書寫者的情感世界,也同樣牽連著文字所蘊含的形象世界。比如,書家在寫“江”與“河”時,不但讓人感受到江河的樣子,還會讓人仿佛聽到江河的水聲。甚至有時候一個字并不需要一定對應所指的對象,完全可以是其他內容。
比如元代大書法家趙孟頫寫“子”字時,就先研習過鳥兒飛翔的樣子。所以,他寫的“子”字,就像一只飛翔的鳥。但我們知道,“子”這個字本來并不是模擬鳥兒的。無論在甲骨文,還是在金文里,這個字描畫的是一個腦袋碩大、身子細小的嬰兒,與鳥兒毫不相干。
蘇軾《黃州寒食帖》
再比如說,趙孟頫寫“因為”的“為”字,研究過老鼠的諸多形象和行為。所以,我們看到他寫的“為”字時,就會感到仿佛看見了一只老鼠。而事實上,“為”和老鼠也沒有半點關系。
在宗白華先生看來,書法不但凝聚著書法家的生命情感,也凝聚著對象世界的生命狀態(tài),從而成為了情景交融的生命體。好書法就是要寫出這種生命感來,書法理論也常常用“骨”、“肉”、“筋”、“血”這樣的生命單位來評價書法。明代豐坊的《筆訣》聲稱“書有筋骨血肉”,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人們把唐代大書家顏真卿、柳公權并稱為“顏筋柳骨”,也是強調他們寫出了某種生命的氣象。
特約撰稿人:馬號街,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
編輯:莉莉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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